正文

四 僵尸基金:美国人赖,中国人爱

操控 作者:李正曦


过了一段时间,David回信了:没有打听到岑惊的消息,连这个名字也没有。

的确有个叫范腾的人,据说正是美国新近崛起的投资界黑马:神秘的风云资本的当家人,因为要处理一只“僵尸基金”,正好与MG这边的高层有些往来。

魏杰震惊了。他揣测范腾有点来头,却没想来头竟这么凶悍!

怪不得富开云近几年来在资本市场上的运作能这么行云流水,原来背后有这么牛逼的智囊团呢。如果不是正好与范腾有些瓜葛,他哪里猜得到风云资本的当家人是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大男生。魏杰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很残酷。

这是继高考失利、义父车祸、岑惊出走之后他第四次有这种想法。而这次感觉的残酷与前三次不同,前三次都与自己息息相关,但这次是因为一个外人。

总有人在你切水果时秒杀一道难题;总有人在你弹一次弹弓时记一个单词;总有人在你打游戏时看完一章好书;总有人在你闲聊时听一段英语听力;总有人在你熟睡时回想一天的得失;总有人比你努力,而最可怕的是比你牛的人比你还努力,比你努力的人比你还幸运。

这就是魏杰在看完所有能找到的关于范腾的评论报道后产生的感叹。

报道很少,因为范腾根本就不接受媒体采访,大多是他的战绩和传奇经历的描述,评论也多是外人的揣测,但魏杰相信他肯定也吃了不少苦。

毕竟,他自己这个所谓的天才也是苦水里泡大的。就像一个段子说的那样,百万富翁去买车,发现少了2块钱,就向旁边一个乞丐借,乞丐递给他4块,说:你也帮我买一辆吧。这风光之下究竟牺牲了些什么,牺牲了多少,只有泡过的人才知道。

香港某个商界泰斗也曾说过:“你想过普通的生活,就会遇到普通的挫折。你想过上最好的生活,就一定会遇上最强的伤害。这世界很公平,你想要最好,就一定会给你最痛。能闯过去,你就是赢家,闯不过去,那就乖乖做普通人。”

想来,自己和范腾都算是闯过来了的成功者之一,可这中间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比较而言,他像武侠小说里那种名门正派中百年不遇的天才少年,在各路名师的点拨下突飞猛进,将同龄人远远甩在后面。而范腾更像一个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野孩子,突然得了一本武林秘笈,自学成才,一出手即威震江湖。

如果非要比较,自然是后者更具有传奇色彩一些。怪不得岑惊会移情别恋!金庸的所有小说里她最喜欢的男主人公是杨过,而最喜欢的女性角色是郭襄。虽然魏杰看来,她更像那个刁钻古怪独自闯荡江湖的黄蓉,不过她只怕就是把范腾当作杨大侠来倾慕了。

那自己呢,是那个只能望着她背影远去的何足道?

突然想起David说没有查到岑惊的消息,难不成她根本没去美国?接到魏杰电话时,黄凰正在自己画室里忙碌。

“你不是不愿意再听到任何有关于她的消息了吗?怎么了这又是?”“知道就说,不知道就挂,废话这么多。”魏杰心情不佳。

“哈哈——我就说你们俩要能断得了才怪呢。”

“没你想的这么复杂,我只想确认下她是否在国内,这不9·11了嘛。”

黄凰歪着脖子夹着话筒“嘿嘿”贼笑了几声:“9·11?听说你老爹倒正好在美国呢,也没见你打个电话问问啊?”

“我呸,我哪里知道他去了美国,再说了,他一个管政法的闲得扯淡跑世贸中心去啊?”“你脑袋进水了!就知道世贸双塔,不知道华盛顿五角大楼也被炸了?”

“你才进水呢,五角大楼是他想去就能去的?他倒想去呢,人家让他进吗?靠!”“靠!他要是进不去在外面转悠偷窥岂不更危险?”

黄凰说完哈哈大笑,手里颜料抖了一地。魏杰在电话这头也忍俊不禁,又想笑又想骂,心里又还真的生出一点内疚感来。他是真的一点都没想到这个问题,老妈也没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老妈?算了,只怕她连老爸去哪里都不知道。

黄凰笑完又问:“你们都在北京,是你离她近还是我离她近啊,你倒来问我?”“我们这两年几乎没联系了。”

“为啥?就算她把你甩了,你也不能这样吧,怎么说她还是你妹妹呢。”

“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啊?问题这么多!我没有不理她,是她自己不理我的。”“她干吗不理你了?”

魏杰没好气地说:“这个你自己去问她啊,我哪知道,也许是没脸见我了呗。”“屁噢,她那么厚脸皮的人,哈哈——”

“不知道,她之后来宿舍找过我一次,恰好我有点事要忙,她就走了。”“啥事要忙?和别的女人忙着滚床单?”

魏杰懒得跟他再扯下去,干脆把电话挂了。

想起那天的事,魏杰就忍不住窝火,将桌上的资料一拍,骂了句粗话。那是分手一年后,1999年的夏末秋初。

那天说不出的闷热。那时候他与暑假回国的万欣欣刚认识不久。某天,万欣欣来学校找燕世锦不知道有什么事,碰巧燕世锦不在,魏杰就请她吃饭。

两人虽然不是很熟,但也算相谈甚欢。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和岑惊恋爱着一直婉拒,燕世锦夫人之前就想安排两人相亲的。他担心因为此事让燕夫人对岑惊生出嫌隙来,所以一直没正式表明恋爱关系。岑惊因为不太喜欢燕夫人,所以交往不多,更不会主动提起。

这欢着欢着,就打算晚上去看电影。

看电影前,万欣欣说浑身是汗,难受,魏杰就让她凑合到自己学校宿舍里冲个澡。

魏杰平时不住校,但还是有一间单独的宿舍,一来可以偶尔休息下,二来有时候也需要和同学们热闹热闹。他没有兄弟,自小与同学也不甚亲密。父亲对他有严格的学习计划,再者,他小学、初中、高中各跳一级,有些还算感情不错的朋友慢慢也疏远了。

像黄凰这样因为住在一个大院里所以没断了交情的实在是例外。

在新的环境下,他又常常被看作高智商而不那么高情商的小男生。就连那些对他还算不错的女生,也都多多少少散发出“母爱”的光辉。这也是他当初拒绝相亲的原因之一。

万欣欣比他大一岁,他不想姐弟恋。

倒不是在意女人老得快什么的,他就是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母爱型”的关系。

所以他到国外后很注重同窗之谊,回国后也是,创业团队里就有不少“五道口”兄弟。这宿舍也算他公司的一个站点。与岑惊分手后,他住这里的日子倒多了些。那段时间,金融街的那个居所因为充满了与岑惊的共同回忆而让他觉得空虚流离。

万欣欣哗哗哗地洗了一会儿,突然“哎呀”大叫一声。“咋了?”魏杰忙问。

“没衣服换啊。”

“那怎么办?”

“能借你衣服穿穿吗?”

“行啊,你自己出来找吧,”魏杰说完觉得不对,又道:“我下去买包烟。”万欣欣答应了。

谁知道魏杰这门刚打开,正好与岑惊撞个正着。

见魏杰挡着自己不让进门,岑惊的直觉何等灵敏,自小习武又是何等身手,一闪就晃过他进了屋。那边厢,万欣欣听着没动静了,光溜溜地就擦着头发出来了。

魏杰心里直叫倒霉,这屁事没有,可明摆着就是一“事后”现场。想解释,可实在无从解释。没想岑惊一抿嘴笑道:“我啥也没看到,你们继续,继续——”

魏杰当时一下就火了。岑惊那一抿嘴角让他突然肝火大动,可又无处发作。转念一想,分都分了,我干嘛还贱嗖嗖地解释,于是对万欣欣笑道:“我妹,不碍事的,穿衣服。”

万欣欣倒是大方不输岑惊,自顾自翻找衣服去了。

魏杰问岑惊来为何事,岑惊说没事,就是闲得无聊过来晃晃。听说他们要去看电影,说不愿做电灯泡,闲话几句就走了,从此再无音讯。

他魏杰也不是那种“苦苦追问”的人。况且万欣欣脾气大,哪里容得他还与前女友藕断丝连。两人在一起没多久,万欣欣就嗅出他这个所谓的妹妹没这么简单了,没少为此吵闹。

正想着,黄凰电话来了。

也许是知道魏杰情绪不好,黄凰这回没再扯别的。

“别的我不知道,但我想惊惊肯定还在国内,因为她妈妈还在大明呢。”“这跟我义母有什么关系?她们关系一直很僵你不知道啊?”

“再僵也是她妈!你义母重病住院了你都不知道?”

“切,你知道你不也没告诉我?什么病?哪个医院?”

“抑郁症,早两年就送到大明市精神病院去了。”

抑郁症,这是个什么玩意?他偶尔不也抑郁下吗,怎么就到精神病院去了?“怎么回事?”魏杰急忙问。

“应该是1999年夏天吧,记得我当时去西藏采风去了,回来的时候已经送进去了。”“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涉及到你老爹的情事,谁好意思当你面提?再说你1998年后几乎也没再回来。”“别人不好意思,你也不好意思啊?”魏杰是真生气了。

“不是怕打扰你的好事嘛,你家那位我可惹不起,再说惊惊特意交待过不想让你知道。”

因为未来资本业务上的事,魏杰与周漪去了趟上海。再次回大明前的当晚,二人在上海外滩一家豪华酒店共进晚餐,张沛然有别的应酬来不了。

“真不错,与香港那个半岛酒店有一比。”

“我也这么觉得。”魏杰望着窗外淡淡回答。

“北京城里就没有这么这样的景致,都是小沟小水塘。我要是早来,就不让你们把公司设在北京了,上海才是中国的金融中心呢。”

“别忘了中国是个政治挂帅的地方,谁离权力中心近谁占先机。听过这个说法吗?北京,就是背景,上海就是伤害,深圳就是深震。所以还是有背景好些。”

“哈哈,有意思,那些期待今年股市反转的人失望了。看来欲望就是渔网啊。”

老公,就是劳工。晚上,就是玩赏。云雨,就是孕育。升职,便是升值。同居,便是痛聚。誓言,就是失言。男人,就是难人。理想,就是离乡。缘分,就是怨愤。失去,就是拾取。清醒,就是庆幸。不一会儿,两人把能想到的可以谐音的词都说了一遍。

一时无话。

“没想到你那么快要过去,本来我还想给你介绍个朋友呢。”周漪稍稍转移话题。“噢,什么朋友?没你迷人的就不用介绍了,没这么多时间打发。”

“哼,我介绍的朋友差过吗?”周漪嗤笑。

“不差,不差,可是太漂亮了也不好,容易受诱惑犯错误。”魏杰也笑。周漪自然知道他所指,因为万欣欣就是她介绍他们认识的。

“外貌和激情是迷人,可太容易将人引诱到肉体享乐方面,而忽视了灵魂的满足。”周漪笑道,“这个社会太迷恋物质和肉欲的满足了,不知道真正的美和爱是什么。”

“所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比如同样的豪华大餐,也要看和谁一起吃。”

“哈哈,这话我爱听!不过我更喜欢看看书听听音乐会,要不干脆这样和朋友神侃。”

“你是在豪宅里读书会友、听曲冥想,饿了渴了还能品尝美味佳肴,一个都不误。”“是,但其实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完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当然,因为不完美才是生活,才是常态。满足了这个,其他的诱惑和麻烦还会接着来,至少死亡是避不过去的。”

“是啊,所以我朋友说这个问题不能多想,想透了无趣,想不透抑郁。”

“是这个理,”魏杰笑,“是你要介绍给我的那个朋友吗?听上去倒和咱是一路人。”

“嗯。她的理论搞笑得很,比如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吧,被她发展成系列了,说那相亲就是为坟墓看风水,表白就是自掘坟墓,结婚就是双双殉情,移情别恋就是迁坟,第三者就是盗墓。”

“哈哈,对极了!”魏杰大笑点头,“等我回京约出来见见。她做什么的?”“还在读书呢,学的正好也是金融。”

“怪不得,学金融的孩子现实些,看得也透彻些。能入你法眼的定然也不错,不耽误课程的话可以让她先到公司来感受下。”

“等等再说吧,我看她能不能过得了心理关主动向我提起。”周漪笑道。“好,你来定。公司的事劳你们多费心了。”

周漪笑:“客气,哪里有你辛苦,为了公司发展,这都把自己倒贴进狼窝了。”

魏杰收起笑容,正色道:“还真有点不好办。你前段时间一直在美国,听说过关于风云资本的一些背景吗?”

“MG中国这样的你都不怕,怎么倒怕起风云来了?”

“听说过范腾吧,我刚得知他是风云的主事人。”

“那个股市神童?也不过就是操操盘坐坐庄什么的本事,你怎么这么在乎?”

“我不是在乎他本人,我在乎的是他对中国市场的了解和适应能力。再者,既然是他主事,那风云背后就可能有中方背景,而这个背景多深多厚现在一点都摸不到。”

“我们要和风云对手吗?你上次不是说可能会合作?”

“合作,或者对抗,只看利益的转换,这个谁说得清楚。”“有道理。而且合作伙伴一旦变成对手会更可怕。”

“我上次见他和富开云在一起,看似挺熟。”“这倒没听他提起过。回头我问下。”

“你斟酌着看吧,不要影响你们的夫妻关系,这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心里有事,魏杰借口明早要赶飞机就散了。他这次在北京去打听过岑惊的下落,下落是找到了,可人又不在学校,而且到他打电话去问,舍友说她至今未归。

岑惊的确不在北京。9·11事件发生之后,她被范晓华带到了纽约。范腾不幸在这次事件中受了点伤,右臂断了。

他这次本来是应美国纽约州州政府的邀请,前来参加讨论一只“僵尸基金”的处理问题的,谁知道运气实在太好,不仅碰上了这美国有史以来的大袭击,还幸运地挂了彩。

所谓的僵尸基金,是指那种已将投资者的资金套牢,即使利用剩余资产获利的希望已经变得渺茫,却依然继续向投资者收取管理费的垂死挣扎的基金。

原来16年前,纽约州为出狱囚犯重新融入社会提供服务的机构通过一只私募股权基金获得了一笔投资,如今这笔投资就被套在了一只“僵尸基金”(zombie fund)中。

这是投资界一个鲜为人知的“恐怖秀”。咨询公司Torrey Cove Capital Partners LLC的数据显示,在过去10年所筹建的近几千只私募股权基金中,如今至少有一百多只算得上僵尸基金,涉及的金额高达数百亿美元。

私募股权基金通常向投资者募集资金来收购一些企业,然后对它们进行重组并试图把它们转手卖出获利(往往只在收购完成的几年后)。其中的理念是,一旦把企业卖了出去,投资者就能拿回他们的本金外加分红,当然还要扣除相关费用。

投资者并不能随心所欲随时撤资,不过这些基金本来也不打算无限期经营下去,它们在成立之初就会设置一个最长期限,一般为10年。

有些基金在最终期限临近之时发现,它们管理的资产只能以跳楼价出售(如果还能卖出去的话),因此它们干脆死守着这些资产垂死挣扎。

“有些基金经理动机很明确,就是为了以管理费的名义从基金中攫取更多利益。”范腾对范晓华解释。

“证券交易委员会没对他们展开调查吗?”

“调查是调查了,可他们对既成的惨状也无能为力,现在投资者几乎没有什么选择。委员会能做的就是试着劝说基金经理把基金关闭,然后将剩余资产的股份分给投资者。即便如此,投资者最后到手的也可能只是一大把难以卖出去的股份。”

“所以委员会想到了中国?”

“是啊,他们希望我们能帮助这些投资者在中国找到接盘的傻子。”“那就找找吧,反正中国现在人傻钱多。”

“倒也未必是坏事,”范腾笑道,“美国人办不成的事未必中国人不能办,在美国没了销路的东西未必在中国不能销。崇洋媚外、骄奢淫欲的风气如今更盛了,找些脑子活一点的国内企业好好捯饬包装下,对他们双方也许都是机会。爷爷你说呢?”

“思路是对的,但是态度和分寸要拿捏好,最终目的是我们自己能得到什么。”

“这事如能做好,除了直接利益之外,更重要的好处是能较大地提升风云在中美两国政府中的信任感和美誉度。我有预感,未来很长的时间内,最好的商业机会还是在中国。”范晓华也同意。

“公司方面的事你们叔侄商量着办就行,我早就退休了好吧?”

范笑云说完,向岑惊招招手:“丫头,咱俩摘柿子去。”

自从到了纽约,岑惊这个秘书就被范笑云霸占了去,范晓华也只能使唤自己儿子或者侄子。不过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能沾光听点新段子乐一乐的。

岑惊来了纽约才发现,这个大房子里没有女人,连管家花匠什么的都是男的。与他们去风云集团溜达了一圈,百分之八十都是男人。这一家子人是有多讨厌女人呀。

可是范笑云和范晓华的儿子又都很喜欢她。这反差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上,男人们一直是喜欢她的,可男人的母亲们却都正好相反。师母本来待自己极好,可后来恨屋及乌也讨厌她了。连自己的母亲都不例外,从小就对她特别严苛,母亲自己信佛,也要她读佛经。单是读佛经也就罢了,还要她吃素。

稍大一点懂得反抗了,她问母亲:“佛家讲慈悲为怀,您为什么对我一点也不慈悲?”

所以岑惊对这个只有一屋子男人的家庭适应良好。只是可惜,没能待上几天就得回国了。因为北京的滚金国际如今是风云资本的大前沿,不能一个头儿都不在。值得庆幸的是,有了范晓华和范笑云双重保险,她终于安心了:自己这份工看来是能打下去了。

恐怖袭击发生的时候她睡得跟死猪一样,整个校园的喧嚣都没把她吵醒。

没办法,她实在太困了。刚参加工作本来压力就大,每天还要挤公交和地铁,从北大赶到王府井去上班,来回就得4小时左右。看来得在东边租个房子了,岑惊琢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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