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月29日 晴

致前任 作者:姚星彤


凌晨两点,我躲在被窝里,依然想着他说的话。

从昨天到现在,我们认识不到三十六小时,我吐脏了他的衣服和车子,将他家搞得一塌糊涂,最后抱着他大哭一场还滚了床单,又再接再厉地把人家的艺术样品吃了,害他损失几十万。

而面对我种种恶劣的表现,他没生气没嫌弃(至少表面上没让我看出来),替我收拾残局,为我敷药我拿水喝,呃,还满足了我的要求……在今早又替我担下了四十万的天价早餐后。

如果我是孟云,我会觉得这个女人如果再年轻点,至少还算是红颜祸水,而现在简直是一颗灾星。我在生活、工作、生理三方面全方位给了他突如其来的一击。

然而……这两天一夜里,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没关系,我来。”

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自惭地苦笑着翻了个身,忽然想起张太的话。

每次讲完她和张先生的爱情故事后,她都会苦口婆心地跟我说,“小姑娘呀一定要抓紧找个好人家,为什么呢?女人就像是货品,男人就是柜台,好柜台有限的呀!”

张太太转着自己手上的钻戒,往前倾了倾身子,一脸神秘:“你想想,第一,有了‘好柜台’就相当于有了安身的地方;第二,你会被更多人注目,提高自我价值,就是说,你会接触更多有用的人脉;第三,他会给你带来直接的经济利益。所以,好柜台多么重要,有了一个好柜台就相当于有了一切!”

刚到北京的我还年轻,表面表现出心领神会醍醐灌顶的神情,其实心里并不以为然。那时我刚刚分手,还对事业抱着一腔热忱,心里想:干吗就非得找个男人,我需要他们帮我什么?我现在有工作有朋友有能满足的钱,做饭刷碗通下水道我自己也都会,有什么需要男人帮我的?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阳奉阴违,张太太总在最后认真地说,“小夏,女人这种货品可不是珠宝,越老越值钱;女人是花,得趁着一生一次最好的花期,找到最好的柜台……找到柜台的能安身在那儿好好养着,找不到柜台的,就只能下架了。”

在很久以后我想起这些话,开始为自己当时的不屑感到羞愧。命运真神奇,昨天之前我还一个人搬着大箱子上楼,为工作操心,为搬家担忧,为独自一人郁郁寡欢很久很久。而今天早晨,我就在一个温暖的身旁醒来,两个人吃了早餐,即使我弄坏了什么、搞砸了什么,也不是一个人承担,有人会比我早一步站出来,并对我说:“没关系,我来。”

有“柜台”真好,而我带着故作勇敢坚定、满不在乎的笑,孤零零站在前线的日子也真的太久了。

今天刚醒来时,我曾以为,昨夜的一切是我逃避白昼的旖旎春梦。太阳升起后,一切都要回归正途。孟云就像《聊斋》里画中的女子,而我是书生,他袅袅娜娜回到画里,而我却要把这画卷起封好,锁在柜子里,骑上白马继续上路赶考,此生再不相见。因为那太虚幻又太美好,我不能贪恋——画中人来到日光下注定灰飞烟灭,怎么能依靠相信呢?

但是当今天过去后,我发现自己不希望这仅仅是场梦。我喜欢他,即使说不出来为什么。回忆起跟前三个前任确定关系时,我总会罗列出他们身上的种种优点:是哪一点让我喜欢,想明白后才点头同意……自以为一段长久永恒稳定关系的开始,一定是这样理智而谨慎的。

而对于孟云,只是直觉性地觉得,跟他在一起时很安心、很快乐。这前所未有的草率开端,也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冲动和期待,即使这开始失去了我一向遵循的规矩和理智,我也不想在乎。

我一鼓作气拨通了他的号码,响了两声,孟云接起电话,“喂?”“喂?孟先生吗?我是夏小姐。”我说得一本正经。

那边学着我的语气回复,“夏小姐您好,我就是孟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是这样的孟先生,我有一个问题要问您。”我紧张极了,鼓足了勇气,“这个问题就是,你可不可以……”

正当我准备将平生第一次主动追男人的话说出口时,理智的人格突然甩出缰绳,勒住了正要脱缰的我。脑中迅速蹦出两个问题:万一他有女朋友了呢?万一我说了,他拒绝我了怎么办?这两个问题搞得我心慌意乱临时转弯,信口胡说:“……你可不可以,嗯,帮我买花瓶?”

“……买花瓶?”

“对!”我继续胡诌,“就是,呃,我们酒店嘛!想要在门口摆两个花瓶……你不是跟艺术品打交道的?所以想来问问你的意见。呃,你觉得,什么样的花瓶比较好呢?”

那边沉默了几秒:“我不懂设计,但你们酒店装修风格是华丽大气型的,我觉得还是瓷花瓶比较好吧。”

“那孟先生,花瓶要什么颜色呢?”我脑子里一团乱麻,翻来滚去地纠结着要不要说要不要说,完全不知道自己嘴里在问些什么。

“黑白色比较好。经典颜色。”

“那孟先生,你对花瓶有研究吗?可以帮我推荐吗?”

“有一点但不多,不过你要是相信我当然可以啦。”“那孟先生,就劳烦您帮忙多注意合适的花瓶了。”“当然可以。”

“那孟先生,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在一堆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问题之后我实在编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把话吐出来,大脑一片空白。这种了结一番心事的感觉非常爽,但很快,爽感便转化成紧张。因为那边又一次沉默了,我也不敢出声,安静的房间里只听得到自己胸腔里“咚咚咚咚”的敲鼓声。

等了半天,孟云终于出声了。

“是这样,夏小姐。”他慢条斯理地说,“尽管我是创意公司的老板,但一般来说,我是卖‘意’不卖身的。”

从他沉默开始,我的心情就像是一个超功率的灯泡,开始疯狂地颤动闪烁。这句话压给灯丝最后一根稻草,它终于扛不住巨大的压力,“啪”的烧断。我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刚才所有的雀跃激动期待,一瞬间化作满腹的委屈和失望涌到嘴边,我有好多话想说,又觉得最好不要再开口,最终化成一句,“……哦,好的。”

似乎感受到我的失落,孟云惋惜地安抚了我几句。我“嗯嗯啊啊”,好想迅速挂掉电话。

“不过呢……”他话锋一转,语气中似乎带着笑意,“如果夏小姐决定将花瓶的事委托给我们公司,那我们可以考虑将孟云这个青年才俊赠送给你。”

我愣在原地。许久,才察觉到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经咧到了耳根,并有收不回来的趋势。

“……你的意思是,以后我可以对别人说,我的男朋友是购物返券送的了?”我不甘示弱,反调戏回去,他“咳”了一声,“既然一切都商定妥了,那麻烦夏小姐明天下班后在酒店门口等孟先生接你,两个人签订一下包养合同。”

“就这么说定了。”我也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孟先生明天见,我挂了。”

“诶,等一下。”“怎么了?”

伴着手机滋滋的电流声,我听见孟云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夏露,晚安。”

“晚安。”

我望向窗外,对面楼的灯火又亮起来了。我知道从明天开始,将是我生命里崭新而与众不同的一天。开始有人陪我吃饭,接我下班,陪我看电影、散步、收拾房间,告诉我“没关系,我来。”

这一刻,我很奇怪地没有异常兴奋,只是觉得无比安心,而且满足。

就像是走了很远的路,纵使经历了千辛万苦,但我终于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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