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王大花的革命生涯 作者:郝岩


王大花感觉像被人抽掉了骨头,浑身发软。有一个瞬间,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她使劲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突然清醒过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唐全礼死了,她的男人唐全礼被枪毙了。

王大花想到了刘署长,狗日的刘署长,他收了钱还害了命,他应该被千刀万剐。王大花心里冒着火,恨不得现在就把刘署长给撕把了,撕成碎片,她要找刘署长算账!

草草地埋了唐全礼,王大花才想起那个叫江桂芬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悄悄走开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也不知道来劝劝自己,帮着打个下手,夏家河找上她,也算是瞎了眼。不对,她知道夏家河没死,一定美得不行了,哪还有闲工夫管别人。

对刘署长的仇恨,压过了失去唐全礼的悲伤。王大花一路小跑来到刘署长家门口,用力捶打着大铁门,刘署长家的女佣不满地拉开个门缝,刚开口呵斥了两句,王大花扒拉开女佣的身子冲进了院里,朝着屋里大喊:“姓刘的,你个浑蛋,你给老娘滚出来!”

女佣被王大花的气势吓住,说刘署长一宿都没在家,有本事让她去警署闹。找不着刘署长,王大花要拿回头天送来的“戏匣子”,女佣一脸不屑:“没见过你这样的,东西送来了,又往回要!”

“我也没见过姓刘的这种杂碎,又拿钱又要命!”

王大花总算拿回了“戏匣子”,她提着黑皮箱从刘署长家出来,半路险些与一队巡逻的日本兵撞上,日本兵见着有拿包裹的行人,一律仔细检查,要不是王大花机灵,把黑皮箱放进路旁的草垛里,怕是在劫难逃。

王大花把箱子拿回家,藏在院里的驴槽子底下,又抓了些草料盖住。王二花哄着钢蛋睡着了,她从窗户看见王大花在驴棚里忙叨了一阵,并没进屋,转身又跑出去了。

王大花这回去的是警察署,她还要找刘署长,“戏匣子”是拿回来了,可卖鱼锅饼子店的钱还在姓刘的那里,她不能便宜了他。警察署门前,王大花果然拦住了刘署长坐的汽车。在车里打盹的刘署长被急刹车晃了一个跟头,他刚要张口开骂,见车头前立着愤怒的王大花,只得认头,催促着司机快走。不想王大花下手更快,一把拉开车门,泼妇般地扑上车来,叫嚣道:“姓刘的,我跟你拼啦!”

刘署长一愣神,推开另一侧的车门跳下,朝院里狼狈逃去。王大花也不含糊,跟着从另一侧门跳出来,在后面紧追,边追边骂:“你别跑,你个杂碎!”站岗的两个警察一块扑了上来,才将王大花按住。王大花挣扎着,还不肯罢休:“我要跟姓刘的对命!”

王大花被绑在柱子上,嘴上勒着绳子,说不出话来,一腔的愤恨都集中在圆睁的两只眼睛里。刘署长示意旁边的警察退下,回手关上门,咳嗽了一声,义正词严道:“王大花,你听着,今天,是你把你自己弄进来的,不关我的事。”

王大花扭动着身子,嘴里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

“你一定是生我的气,没把你男人放出去。这件事,你得听我解释,本来上上下下的关系我都打点好了,谁知道昨天晚上,新京那边的首都警察厅来了命令,非要就地枪决人犯。要命的是,宪兵队的人亲自查验,你说这种情况下,我敢放人吗?我能放人吗?”刘署长背着手,在王大花面前来回踱着步,“说出大天去,唐全礼都是正经八百的共产党,他是自己往死路上走!我杀共产党,一点儿错没有,你胡搅蛮缠到哪里去告,我都不怕。这件事,你最好识相点,就此拉倒,你愿在花园口开店,我和当年一样,还会罩着你。”

王大花愤怒地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刘署长继续心平气和地说着:“事已至此,你我都得往开了想。你找我的碴儿,我有的是办法修理你,安你个共匪家属的罪名枪毙了也不是难事。到那时,你的孩子谁管,莫非你想让孩子没了爹,再没了娘?”

想到钢蛋,王大花老实了下来。

刘署长知道自己的话有了效果,接着说道:“你王大花是个聪明人,就不应该再做糊涂事,这个世道,该低头就得低头。你别看我是个署长,说白了,也就吓唬吓唬手下的弟兄和这城里的小老百姓,在日本人那里,我就是条狗,有时候连狗还不如。可这我也得活呀,别说我这个小小署长当得窝囊,溥仪怎么样,那还是咱们的皇帝哪,不也照样让小日本玩儿得跟提线木偶似的?今天这屋里就咱们两个人,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你自己再好好琢磨琢磨。要是觉得我的话有道理,你就点个头,我把你放了,回家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要是你再成心找碴儿,我只能说句对不起啦!”

王大花的眼泪涌出,抽泣起来。

刘署长上前,将王大花嘴上的绳子解开,王大花哭得更伤心了。刘署长从兜里拿出一叠钱,放在桌上,说:“没救出唐全礼,我也过意不去。这点钱,算我点心意,你拿着吧。”

刘署长转身要走,王大花道:“你别走。”

刘署长回过头:“你还想干什么?”

“我问你一句话,你不准骗我。你说了一大堆罗圈话,都是说杀唐全礼不怨你,是日本人逼着你干的。那虾爬子呢?就是跟唐全礼一块抓的那个人。”

刘署长欲言又止。

王大花说:“他怎么没死?日本人不也见过他吗?”

“谁说他没死?”

“我都打听了,昨晚上一共死了八个人,都能找着主儿,就是没有虾爬子。”

“这个,我也说不出个来由,有能耐的话,你去问日本人吧。”

“唐全礼死了,虾爬子活着,你告诉我,这到底是咋回事?”

“这两个男人,都和你有瓜葛,他们俩的事,你还是自己琢磨吧。”刘署长说着,打开房门,两个警察进来,给王大花解了绳子。

刘署长没有过分为难王大花,是因为今天早上他总算跟大连的家里通上了电话,老婆和孩子都挺好,昨天晚上也根本没有任何人去过家里,总之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刘署长这才反过味来,昨天晚上他是被共产党给诓了。

王大花给唐全礼买了口上好的棺材,把他埋在城外的坟地里。山坡上,零零散散立着几个坟头。一处新坟前,王大花点上香,插在土里,转身从篮子里拿出碟碟碗碗,摆在地上,往里摆放着馒头、水果,空出一个盘子,她在篮子里翻找着东西。不远处,钢蛋正撅着屁股蛋子在山坡上抓蚂蚱,手里拿着个苹果在啃。王大花走过去朝着钢蛋屁股就是一脚,钢蛋一下子摔倒了,手里的苹果滚落出去,王大花骂:“你馋死啊,你爹那个死鬼的苹果你也争!”

王大花捡起苹果,已经少了小一半,她在身上蹭了蹭泥土,回到坟前,见果肉上还有泥土,自己咬了一口,吐出去,把大半拉缺皮少肉的苹果放进坟前的盘子里。山坡上,钢蛋又跑去抓蚂蚱了。王大花三步两步走上前去,揪着钢蛋的耳朵。钢蛋哭着,手里抓着用草绳串起的蚂蚱。

“磕头,给你爹磕头!”王大花在坟前画了个圈,划着火柴烧起纸来。王大花烧着纸,嘴里念叨着,“唐全礼呀唐全礼,你这个窝囊废,到死都没斗过虾爬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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