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完毕,温远和陈瑶顺利返回B市。
结束艺考后,陈瑶轻松了许多,紧张的人又换成了温远。期末考试已经近在眼前,往年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忙得焦头烂额,今年也不例外。忐忑不安地熬过了两天的考试,拿到一张八十五分的英语成绩单,温远的心情有些复杂。
乔雨芬倒是特别高兴,止不住地夸她进步大。温远心虚地给温行之打了电话,结果被赖特助告知他在国外。听到这个消息,温远有些庆幸,最起码在他回来之前,她可以舒服一段日子了。
然而许是不想她过得舒坦,这天一大早,温祁就敲开了她的门,把她从床上拎了起来。温远睡得香甜,被子一被掀开,她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醒来第一眼就看见最讨厌的人站在自己的床头,尤其是那人手里还拎着自己的被子,温远的起床气彻底爆发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温祁轻轻松松地制服了,“别怪我没提醒你,爷爷今天在家,你在这上面闹出一点动静他老人家在下面可都能听见。”
温远咬牙切齿地说:“谁让你进我屋掀我被子的?你怎么这么讨厌!”
温祁把被她踢到地板上的闹钟捡起来,放在了她的面前,“自己看看几点了,再不起等着挨骂吧。”
温远盯着闹钟看了一会儿,恼怒地瞪了温祁一眼,下床准备换衣服。温祁跟在她的后头,扫视了一圈她的衣柜,啧啧摇了摇头之后,选了一件他认为还算能看的递给了她,“穿这件。”
温远一把从他的手中抢过衣服来,“我要换衣服了,你怎么还不走?”
温祁哼笑一声,走到门口瞥见她拿着衣服踌躇不决的样子,丢下了一句话:“就穿我给你拿的那件。”
温远不服气地切一声,比来比去,最后勉强套上了温祁递给她的那一件。
一楼,众人正忙得不亦乐乎。成奶奶正在厨房里忙着切水果,乔雨芬正在一旁的小圆桌上沏茶,看到温远从楼上下来了,忙向她招了招手,“来,把茶给你爷爷送客厅去,有客人在。”
温远有些不解地问:“爷爷不是都在书房招待客人么,这次怎么在客厅?”
今天老爷子招待的客人从性别上来讲有些特别。老爷子退休之前也是带过不少兵的人,每到过年的时候,家里总有些肩上扛星的过来拜年。温远早就习惯这些了,在乔雨芬的教育下,叔叔伯伯喊得非常顺口。而这一回是有些不同的。
今天爷爷招待的人,是一个年轻女人。温远站在一旁,倒不知该怎么称呼了,还是那年轻女人为她解了围。
“这是温远吧,都长这么大了。”
语气倒是挺亲切的,可对着她那张看上去年轻美丽的脸,这话听上去温远就觉得有些别扭了。她眨眼看了看爷爷,温老爷子便笑着为她介绍:“这是你秦伯伯家的姑娘秦昭,你很小的时候她就跑美国读书去了,想必你也不记得了。论辈分嘛,你是该叫秦昭姐姐的。”
秦伯伯此人温远是知道的。因为他跟温行礼同在外交部工作,关系亲近,每年临近春节的时候来家里坐坐那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温远就见过好几次。可是这个秦昭,温远却是第一次见,一张精致如玉的脸与秦伯伯有着几分神似,深邃的眼眸点漆似的明亮,携着淡淡的笑意。
“让您这么一介绍,倒显得我年轻了不少。”秦昭看着温远,“其实,我只比你小叔小两岁。”
她这么一介绍,温远更不知道该如何叫人了,索性甜甜一笑,放下茶壶就躲到院子里去了。刚出门,后领就被人拽了一下,温远转过头恼怒地瞪着始作俑者温祁,“你干吗?”
“见鬼了你,跑这么快。”温祁训了她一句,又低下头去扒拉他的头发。温远看着他,扑哧笑了,“你的发型怎么这么奇怪?”
“不许笑!”
他昨天刚去做的发型,看上去非常别扭。温远努力压下笑意,把温祁往院子里拽了拽,问道:“今天来家里的那个人你熟不熟?”
“不熟。”
温远鼓起腮帮子,“真的?”“问这干什么?”
“就是想问问。”
温祁斜了她一眼,把手中的毛巾交给了她,“替我把头发擦干,伺候得好了,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温远瞪了瞪他的后脑勺,拿过来毛巾给他擦头发。
温祁一边享受一边训她:“我都纳闷你平时干些什么,连秦昭你都不认识。”“她很有名?”
“国内新生代的钢琴演奏家,先后签的都是国外知名的公司和乐团,怎么能不火?”
温祁有两大爱好,运动和音乐。在他的影响之下,温远多少也耳濡目染了一些,“你不说那些都是演奏机器,没什么意思吗?”
“所以说,众人皆醉我独醒。”
温祁正得意着,眼睛不经意扫过闪身进门的那个人,立刻从温远的手中夺过了毛巾。温远被他吓了一跳,一转身就看见一身黑色西装的温行之从门外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看见他们两人,沉声问道:“杵在这儿做什么?”
温行之扫了温祁一眼,只听他嘻嘻笑了两声,说:“交流感情呢。”
温远听了,小声地呸了他一下。温祁倒不在意,笑着摸了摸她的脑瓜,溜了。温远正在心里暗骂他没义气,温行之的手就突然伸到了她的头上。温远没有防备,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被他训斥住了:“先别动。”
说着从她的头上摘下来一缕棕色小毛,温远一看,是她每晚抱着睡的泰迪熊身上的。温远瞪着放在手心的这缕毛,忍不住有些沮丧,“怎么都没人提醒我,我都屋里屋外逛老半天了。”
温行之看着她纠结的模样,觉得好笑,“放寒假不知道复习功课,跑院子来跟温祁逗闷子。温远,是不是觉得我最近没时间管你了?”
温远有些心虚,便说:“劳逸结合,也不能总是学习。”
“知道学习就好。”他说,“可别考个八十五分就满足了。”
温远有些意外,“我还没说,您怎么就知道我的成绩了?”“我想知道,自然就有办法。”
肯定是方老师通风报信,温远沮丧地说:“就差几分,我下次再努力。”
温行之倒也没训她了,转身进了大厅。温远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做了一个鬼脸。大厅里,老爷子跟秦昭聊得正欢。
因听了温祁的一席话,温远就下意识地看向秦昭的那双手。纤细修长,指甲修剪整齐,这双手,跃动在黑白键上的时候,一定是很美的。
老爷子看见温行之进来,很是高兴,忙招呼着他:“你来了,快来跟秦昭打声招呼。”
听了老爷子的话,秦昭站了起来,笑颜盈盈地看着温行之说:“老爷子在这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说着伸出了右手,“又见面了。”
温行之没有想到会在家里见到秦昭,眉头稍稍一挑,握住了她的手,“欢迎回来。”
秦昭其实与温行之认识很久了。早些时候秦昭在美国一所音乐学院学钢琴,那时候温行之正好也在美国读书。因两家走得近,秦昭的父亲便拜托温行之多多照顾她。后来温行之去了英国,而秦昭因为跟演艺公司的合约去了德国,从那以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了。
温老爷子慈和地看着秦昭,“听你刚才说这段时间还有演出,都快过年了还那么忙?”
秦昭浅浅一笑,说:“本来是想休息的,可是过两天在保利那场演出是陈坤平老师亲自指挥的,好几位外国朋友也会来。老爷子您要是有时间,也去听听。”
“那我可听不来。”温老爷子忙摆手,“要我听京戏还行。”
“那我这国内首演您也不捧场,我还为您准备了两张票呢。”说着,真还拿出来了两张票。
老爷子笑了笑,把票随手递给了温行之,“这样,你代我去。”
温行之拿到票,笑了,“您老饶了我,过两天飞伦敦,这票在我手里实在浪费。”
秦昭没想到他会拒绝,愣了一下,说:“是你喜欢的曲子。”
肖斯塔科维奇的专场。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偶然一次机会,她去了一趟他的公寓,看到书房的架子上摆满了苏联作曲家的作品集,其中肖斯塔科维奇的最多。
“是我没时间。”温行之抱歉地笑笑,想了想,叫来了温祁,将票递给了他,“你不是一直想听陈坤平老师这场?”
温祁一直崇拜陈坤平陈指导,早就想去了,此刻自然是毫不客气地接过票,“多谢小叔!我找朋友一起去。”
“不用找了,现成的。”
“谁?”温祁斜眼看向温远,而温行之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他的猜想。“温远。”他说,“带着温远,一起去。”
对于长期受各大名家音乐熏陶的温祁来说,温远的欣赏程度可以称之为零。带这么一个人去听他向往已久的音乐会,他多少还是有些不情不愿。温远也有些郁闷,她是不乐意去的,可还没等她开口拒绝,温老爷子就笑了,说道:“那也好,远远这丫头调皮惯了,是该受受熏陶,修身养性了。”
“爷爷!”温远似是不依地跺了跺脚。这下好了,爷爷发话了,她不去也得去。
音乐会定在周日。
傍晚时分,温祁敲响了温远房间的门。温远自然是没好气,随便套了一件衣服就打算下楼。温祁压着太阳穴,忍着不冒火,拎着她的后衣领把人拎回房间,重新拣了一套比较庄重的衣服让她换上。
温远一边用手压着一年不穿一回的裙子的褶子,一边问温祁:“我跟你商量个事行不行?”
“免了。”温祁扫她一眼,“能让你用商量这个词的,一般都不是好事。”温远气馁地说:“不去不行吗?”
温祁哼了一声,算是回答。车开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抵达保利剧院。今天B市零星下了点小雪,可剧院门口还是停了一长溜的车。温远打了一个喷嚏,亦步亦趋地跟在温祁身后。
大厅里有不少人,看样子都是来听音乐会的。里面不乏有些认识温祁的人,都笑着与他打招呼。温远就一直躲在温祁的身后。这些官场上跟温家有来往的人,即便是来过家里,温远也并不熟悉,有些甚至都不记得。
温祁也没什么耐心应付,挂着一副兴致缺缺的表情穿过人群,带着温远向大厅一个侧门走去。还未走几步,便看见站在门口的秦昭。
她正站在那里跟一个人说话,及腰的长发高高束起,没有多少头饰装点,却尽显大方优雅,一袭简约中透着华丽的礼服将她的身材衬托得玲珑有致,清贵高雅的气质耀人眼目。温远看着她,只觉得眼前一亮。温祁看着她闪着光的眼眸,不由得嗤笑一声:“看来秦昭也够聪明的。”
“怎么说?”温远眨着眼,问道。
温祁勾勾唇角,还没说话,就看见秦昭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两人走来,打招呼说:“你们来了。”
在秦昭这样的美女面前,温祁的礼节还是周全的。温远看着她向自己伸过手,愣了一下,跟她握了握手。她还是第一次摸钢琴家的手,下意识地捏了一下。
松开手,就看见秦昭笑眯眯地看着她,似是察觉了她的企图。温远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
“先进去吧,我这边比较忙,就不带你们过去了。”秦昭说。
温祁经常过来,自然是熟门熟路的。温远跟着他,找到座位之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离演出开场还有半个小时,坐席差不多已经满了一大半,温远左右张望了一下,百无聊赖地缩了回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拽了拽温祁的衣袖,“对了,你刚才为什么说她够聪明?”
温祁正在浏览节目单,头也没抬地说:“看看节目单你就知道了。”或许是想到了她看不出来什么名堂,温祁随后又说:“这次演出的共有两位女青年钢琴家,另外一位比秦昭出名得要早,国际上名气也比她大。”
温远听他说得这么起劲,不由得问:“你喜欢?”
“如果她能把她的注意力分一点给她的个人形象的话,我可能会欣赏一下她演奏机器一般的琴技。”
温远:“……”
“说白了,那个人什么都比秦昭好,可让我费解的是她每次演出的时候都穿得十分艳俗。”说完,温祁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可见,秦昭也不算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多少有些心机,最起码在打扮上就胜那人三分。”
温远听得有些晕,正好演出开始了,她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了。
秦昭是在第三乐章出的场,礼貌地向四周鞠躬示意之后,便坐到了琴凳前。
这举止看在温远的眼中,每一处都透着优雅、大方,连带着原本因为乐曲而低沉压抑的心情,也因为她的出现而透进了一抹亮色。这首藏着汹涌暗流、惊涛骇浪的曲子被她演绎得很好,乐章终结的时候,演奏大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温远坐在座位上看着琴凳旁笑意盎然的秦昭,只觉得此刻的她,动人无比。抽一口气,温远使劲地给她鼓了鼓掌。
演出结束的时候,秦昭给温祁带来了一个惊喜。说是温祁一直仰慕的陈坤平老师今天难得有空,想请他去见见。温祁自幼受家庭教育,对音乐,尤其是指挥一直很感兴趣。可因为父亲不同意,上大学的时候还是选择了金融类的专业就读,把音乐当作了业余爱好。如今有此机会,他自然不会拒绝。
温远觉得无聊,决定回车上等他。只是刚走出小侧门,便看见秦昭向她走来。这么会儿工夫,她已经换了一身休闲装,不如方才美艳动人,看着却温婉了许多。她摘下遮住了半张脸的墨镜,笑着看向温远,“走吧,我送你回家。”
温远看着她,下意识地拒绝:“不用麻烦了,我等我哥哥一块回家。”
“你哥哥跟陈老师相谈甚欢,你要等的话,恐怕要很长时间呢。”秦昭笑道,“走吧,我已经跟他打好招呼了。”
温远犹豫了几秒,跟着秦昭上了车。秦昭觉得这丫头很好笑,看着她系上了安全带,才发动了车子,“放心,不会把你卖掉的。”
温远认真地瞅了她一眼,发现她是在开玩笑之后,才尴尬地抓了抓头。她是欣赏她弹钢琴的样子没错,可要真叫她自己一个人跟她相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温远把原因归结到温行之身上。他是她的长辈,而秦昭作为她的长辈的朋友,难免也会给她带来相同的压力。
“曲子好听吗?”
温远忙不迭地点头,“好听,非常好听。”
秦昭闻言看了她一眼,转过头说了一句:“看来我弹得不够好。”温远窘了,她明明说的是好听好不好?!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解,秦昭淡笑着为她解释:“在我看来,音乐不仅仅是耳朵上的享受。有的音乐,是可以控制和左右人的精神和意志的。我第一次听完这个曲子的时候,可是压抑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温远有些沮丧,“我是不太懂。”
“没关系,下一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请你听一首欢快的曲子。”秦昭笑着挂挡,斟酌了一下,问道,“你叔叔最近很忙吗?”
“他是有些忙,这几天好像不在国内。”“去了英国?”
温远点点头,“我听我哥说,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很忙,所以不常在家。”
“不在家过年吗?”秦昭有些惊讶地问道,得到肯定答案之后又忍不住笑着说道,“看来这些年他没多大变化嘛,工作起来不要命。”
温远笑了笑,没说话,心里估算了一下温行之这一年出现在家中的次数,越发肯定他是一个工作狂。
车厢内静默了一会儿,等差不多快要开到温家所在的那条街的时候,秦昭又问道:“温远,这些年,你叔叔都是一个人在国外吗?”
“嗯?”
温远眨着眼睛看她,不是很能理解她的意思。而秦昭却忽然放慢了语速,神情中有一丝赧然。幸而四周的光线较暗,她才能继续说下去:“我是说,你叔叔,都没有女朋友的吗?”
温远被她问得有些懵,侧头茫然地看了看她,不确定地低喃道:“我,我不太清楚……”
而秦昭也被她迷茫的样子逗笑了,在车子开到温家的大门外的时候,她又偏过头,看着温远,一字一顿地问出了一个让温远更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你说,我若是追你小叔的话,他会不会拒绝?”
温远的第一反应是睁大眼睛。那么冷淡疏离的一个人,竟然还有女人要追?
秦昭看了她的反应,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到,便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好了,不为难你了,下车吧。”
温远下了车,犹是沉浸在秦昭带给她的震惊中反应不过来。
这并不怪秦昭,而是温远被那人压迫太久了,所以恰恰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个男人,是有着致命吸引力的人。
T市。
还有两周便是春节,刚下过一场大雪的城市已经开始有了淡淡的年味。GP分部大楼依旧是人来人往,因为此刻正是年终最忙的时候。
挂了电话,温行之取下衣架上的大衣,边走边吩咐赖以宁叫司机。赖特助忙中抬头拨了电话,交代了手头的工作,收拾东西跟他一起下了楼。理事会与GP的托管合同正式签下,今晚在T市一家大型酒店设了几桌宴,GP这边去了不少人,温行之作为主要负责人,理应出席。
理事会是私营运作,跟有政府作后盾一出手就是几万亿的当然不一样。这次跟GP合作也是头一遭,却不想温行之一开口许下的就是高出平均水平二倍的收益率。这一单生意自然做得划算,虽然这个男人,张口要的托管费也是业内最高。
作为一个生意人,温行之最讨厌的莫过于酒场。他的酒量不错,但对喝酒这种事却是能避就避,实在躲不开,便只好象征性地喝一些。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今天这宴会上,刘副部长那不争气的儿子竟然也在场。
那人看见温行之有些尴尬,毕竟他上次喝酒犯浑把人家小侄女给打了。这次父亲带他过来,多少也算是有赔罪的意思。可他打量着温行之的脸色,却真瞧不出端倪来,不过就是周身散发出点冷冷的不宜近人的气质罢了。
温行之心里是不拿他当回事的,可也不能真当做瞧不见。因为酒过三巡的时候,刘副部长就端着酒杯上来了。
“温总监,合作愉快。”
理事会开给GP的可以说是接近政策明文规定的封顶线了,比当初温行之开出的条件还稍微高出零点一个点。对于这从中周旋的人,温行之心里是清楚的。他笑了笑,不紧不慢地与他握了握手,拿起倒好的白酒,一杯见底地干了,“还要多谢刘部长了。”
“哪里哪里。”刘副部长谦虚地笑笑,“上次因为小儿糊涂,有点误会,他心里也过意不去,所以想趁此机会向温总监道个歉。”说着看向跟在身后的儿子,“还不赶紧倒酒!”
温行之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人给他倒酒,在他举起酒杯的时候,才正正经经地看了他一眼,就在那人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的时候,温行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宴会结束时已近十点,温行之刚一坐进车里便吩咐赖以宁:“给刘副部长在项目部找个空缺,把他儿子安排进去。”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道理温行之自然懂得,他倒是愿意给人行个方便,不过要想在GP混下去,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赖以宁也明白,记下之后对温行之说:“刚刚B市家里打来了电话。”
温行之闻言眉峰微动。老爷子每次对他的行程都掐得很准。就像这次,昨天刚从伦敦回来,今天电话就直接拨了过来。用大哥温行礼的话说,老爷子年轻时不愧是干侦察的,搞情报有一套。
“老爷子说什么?”
赖以宁想了想,最终还是笑着把老爷子的话复述给老板听。温行之听了果然皱了皱眉,末了,什么话也没说地靠向座椅,隐进一片黑暗之中。
年后初八开学,温远这几天的心情有些糟。
这几天她一直待在家里,很少出去。秦昭偶尔会来拜访,可温远每次都借口学习,躲在房间里没有下去见她,好像做错了事一般有些尴尬。而秦昭看见她倒依旧是从容大方,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这几天秦昭是风头正盛,前段时间在各大城市举行的演奏会和宣传使她人气一下子高涨了起来,国内在国际上出名的青年钢琴家本来就少,再加上秦昭相貌上的优势,想不得到关注也难。
网络上秦昭在国外比赛演出的视频点击率也节节攀升,温远私下里也找了一些来看,在心里默默地想象了一下温行之与她站在一起的样子,竟也不觉得违和。
这样一个人,要是真追求起小叔来,恐怕他也是不会拒绝的吧?
温远咬着指头想,忽然被温祁“砰砰砰”的三下敲门声吓了一跳,她不免咕哝一声,关掉了电脑上打开的有关秦昭信息的网页,跑去开了门。
“在屋里做什么坏事呢?”温祁双手抄兜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有事?”
温祁看着她吹胡子瞪眼,笑着揪起了她的头发上竖起来的一撮,“来关照关照你,怕你闷屋里发霉了。”
温远毫不客气地拍掉他的手,温祁环绕一圈,在她的电脑桌前坐下,摆弄了一番她的鼠标键盘,又兴致缺缺地推开,看见温远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别瞪我,带你出去玩怎么样?”
“你什么时候出去玩会带着我了?”
“我是看在你学习辛苦的份儿上犒劳犒劳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温远撇嘴说:“去哪儿?”
“雀岭山度假村,泡温泉,如何?”温祁笑眯眯地看着温远有些心动又有些纠结的表情,揉了揉她的脑袋,把翘起的那撮头发压了下去,“收拾东西,周六出发!”
雀岭山的度假村是这几年刚开发出来的,温泉引的是雀岭山的活水,又处于青山环抱之中,格外幽静。温祁的一个朋友在那入了股,多次邀请他去。雀岭山距离B市是三个小时的车程,周六一大早从B市出发,到达度假村是上午十点,阳光正好的时候。温祁把车子停进酒店的停车场,刚带着温远下了车,就看见一个年轻人向他走来。
“温大少,您可算赏光了。”
温祁微哂,揽揽站在一旁的温远,说道:“带我家小丫头来放松放松。”
那人看着温远,忍不住揶揄地笑:“我说,你没说带的是妹妹啊,我可只给你准备了一间房,这怎么办?”
温祁就手给了他的脑袋一下,“那就再给我开一间!”那人捂着脑袋走在前头了。
温祁揉揉手腕,看向温远,见她是一副发懵的表情,便问:“怎么了?”
只见温远盯着一辆车,嘴里喃喃道:“我好像,看到了小叔的车……”
温祁还以为她是听了刚才那人的玩笑话才反应不过来了,此刻听她这么一说,只觉得好笑,“发怔了?小叔现在跟你差八个时区呢。”
温远也迅速回神。是的,他现在是不可能在这里的。
去酒店放好行李,温远跟着温祁一起进了雀岭山的滑雪场。虽然她的胆子有些小,但是看着滑雪道上自由滑翔的人群,心里还是有些蠢蠢欲动。
“看着好玩吗?”温祁双手抄兜看着温远。
见她点了点头,他漫不经心地笑笑。温祁从小就喜爱运动,B市周边好玩的滑雪场都被他玩遍了,技术娴熟之后便觉得没什么新意。只是他现在笑着笑着,便觉得不对劲。只见温远看他的眼神,简直可以用闪闪发光来形容。
温祁被她看得有些毛骨悚然,“有话直说。”
“我要滑雪,你教我!”温远非常恳切地看着他。
“想得美。”温祁二话不说就拒绝了,因为他知道温远运动细胞天生不发达。
见他要走,温远着急了,一下子拽紧了他的胳膊展开了拉锯战。雀岭山昨天还下过一场雪,温远踩着雪被他拖着往前滑了好几步。
“松手,温远!”温祁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你教不教我?”温远也不嫌丢脸,就这么让他拖着往前走,权当溜冰。
“温远!”温祁又喝她一声,两人对峙了几分钟,许是觉得这副模样也太难看了,温祁投降道:“我教我教!”
他捋掉她握住他胳膊的手,看到她得逞后得意的表情,没好气地嗤笑了一声。
雀岭山在未开辟成大型滑雪场时曾是专业滑雪运动员的训练基地,山上的积雪厚达一米,雪道也很长。对于温祁来说,兴致好了,在这条号称全国最长的雪道上运动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过现在,他看了笨手笨脚穿着滑雪板的温远一眼,头疼地抚了抚额。
“我怎么跟你说的?先固定前面再固定后面——”温祁弯腰指点着她,“还有,滑雪杖要佩戴在手腕上,这样免得从你手里飞出去。”
听他这么一说,温远又手忙脚乱地开始调整。温祁叹口气,在她面前蹲下了身。温远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尚且有些反应不过来,温祁拍了拍她的小腿,“站好,把手拿开。”
在外面玩了这么些回,能让温大少亲自服务的人还真不多。
“穿上滑雪板之后你要先在平地上适应,别轻易进雪道,等感觉差不多了再进去试。这滑雪板千万不要交叉,否则很容易摔倒——”啪嗒一声,温祁替温远固定好了滑雪板,半弯着腰,平视着她问道:“记住没?”
“谢谢,我还没笨到那程度。”
温祁好笑地扯了扯她的帽子,拍拍她的脑袋,“好了,走两步。”
温远拄着滑雪杖,踩着滑雪板,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温远的协调性不错,再加上平地本来就好走,她走了一会儿便放松了下来。温祁跟在她的身后,看她适应了滑雪板,便抬抬下巴对她说:“爬坡上试试平衡。”
温远看着坡上的那些人,秀气的眉毛忍不住皱了起来,“怎么横着走?就像螃蟹一样。”
温祁哼了一声,站在原地没动弹,“你怕是连螃蟹步都走不出来。”
“小瞧我!”温远用力将滑雪杖两侧支地,保持着平衡,慢慢地向上爬。
温祁此时也穿上了滑雪板,从雪道边滑进了雪道。他的运动细胞要比温远好很多,而且精通此道,他从上面滑了下来,双板与双肩保持着平衡,身体微微前倾,加着速向下滑去。动作利索,身姿也很潇洒。
等滑出雪道刹住车时,温祁享受地闭上了眼睛,大声问:“温远,我滑得怎么样?”
无人回应。温祁等待了片刻之后,睁眼往温远练习的斜坡一看,果然不见她的人影了!
温祁顿时有些紧张,他撑起雪杖一边尽量贴着雪道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着找温远,不经意瞄到她的时候,他忍不住咬牙切齿。原来她趁他不注意爬到了坡上,准备进入雪道滑下来。没学会走就想跑,这还了得?
“温远!”他不顾形象地扯开嗓子喊她,“赶紧给我下来!”说完又忍不住呸呸两声,“你慢点来,身体别往前倾那么狠,给我保持重心!”
温远原本觉得自己揣摩出一些门道了,被他这么一喊开始有些着慌,再加上为了避免与人相撞,忙乱中她撑着滑雪杖努力按照自己的路线保持平衡,压根就听不见温祁还说些什么,只觉得向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她还不会刹车!
“我不会刹车!怎么办?”
温远冲着温祁大喊,而温祁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弯腰,捂住了脸。内心不住祈祷,老天保佑她能把滑雪板滑成了内八,否则就要摔惨了。
在重力的作用下温远飞快地往下滑着,她失措地大喊,慌乱中滑板斜成了内八状,速度稍有减缓。温远还来不及喘口气,抬眼一看前方,顿时惊惧地睁大了眼睛。一个红色的身影站在那里,以同样的表情看着温远。说时迟那时快,在她还没反应过来要躲闪的时候,温远已经向她撞了过去。
“哎哟!”
不知怎地,温远在摔倒的瞬间想起她刚刚爬坡时听来的一句话:“滑雪,多摔几次就能滑出门路了。”她这才摔了第一次,就觉得全身骨头似乎都要碎了。温远在地上趴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什么大碍,便吐掉吃进嘴里的雪,撑起雪杖想要爬起来。无奈她摔得很潇洒,等到要爬起来的时候就不好办了。
这时温远也想起了刚刚被她无辜带倒的一个人,她抬起头,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发现那人正跟她一样挣扎着想要从雪地上爬起来。比温远幸运的是,正有一个人向她走来,并且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温远抬头看了看那个扶她的人,一袭简约的双排扣大衣裹身,只能瞧见他那笔直挺括的西裤,再往上看到那张脸,温远一下子惊呆了!是温行之!是小叔温行之!
继而,她又木呆呆地看向被他扶起的那个女人,竟然是秦昭!
温远的瞳孔很明显地一缩,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她睁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等过了一分钟,她才认识到另外一个非常重要又非常让她难堪的事实,她竟然以狗啃泥的姿势摔倒在这两人的面前!
温远忽然想倒地不起。
秦昭这一摔,摔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本来也不太擅长滑雪,溜在雪道上也是战战兢兢,偏巧有这么一个人比她更笨。
她皱着秀眉,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罪魁祸首,就看到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来。抬头一看,是温行之。
“摔到没有?我扶你起来。”他向她的身后看了一眼,淡淡地问道。“没事。”秦昭慢慢地从雪地上站了起来。
温行之站在一旁看了一下,确定她没什么大碍之后,便松开她的手,向那个还趴在雪地上的人走去。
他看着这个在地上纠结无比的姑娘,微微弯了弯腰,“你还想在地上趴多久?”语气不惊不怒,好像当众丢人的不是他的侄女一样。
温远确定不能再装死了之后,微微抬了抬头,对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嘿嘿笑了一下,带有讨好的意味。温行之没理她那副狗腿模样,只伸了伸手,让她就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并且慢慢地滑到了秦昭的面前。
秦昭正站地在原地,乌黑漂亮的双眸微微睁大,似是很意外在这里看到温远,也难怪他会出手去扶她。
温远有些尴尬地看着秦昭,说:“对不起,秦姐姐,我刚学的滑雪,还把握不好该怎么滑。”
到底是长她几岁,秦昭早已收拾好了情绪。她拄着滑雪杖,看着温远甜美一笑,“没事就好。”
温行之垂眉看着她,“跟谁一起过来的?”
温远缩着脑袋指指不远处往这边走的温祁。看到温行之,温祁没比温远淡定多少,又瞥见站在他身边的秦昭,他心下了然。硬着头皮走到温行之面前,就听见他问道:“你教她滑雪?”
温祁没好气地回答:“别,我可收不起这学生,主意大得吓死我。”
说完,就见温远冲他做了一个鬼脸。秦昭扑哧一声笑了,温行之便也不再训斥两人。
温远抬头瞄了眼秦昭和温行之。其实在停车场那里,她并没有看错。那确实是温行之惯常开的车,他比他们早来了一刻,所以没能碰面。前段时间秦昭提到温行之的时候还忐忑不安羞涩难掩地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而现在再见面的时候,她又能优雅从容地站在温行之的身边了。如此这般,愈发显得般配。能一起来滑雪,看来小叔对秦昭也不能说没有意思。
温远正胡思乱想着,却听秦昭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今天刚来的,放假了,就带远远来这儿放松两天。”
秦昭笑笑,看了看身旁的温行之,说道:“这确实是一个好地方,温泉可是一绝。”
“我们正是要去那儿。要不,一起?”
温远吃了一惊,她分不清温祁这是在客套,有些意外地拽拽他的衣袖,却听见温行之一口应下:“也好,开我的车下去。”
温远讶异地看了温行之一眼,恰逢他转身,她没能看清他的表情。而温祁已经迈开长腿跟在了他的身后,她也只能随他们一起下山。
雀岭山的温泉确实一绝。
只是温远刚刚滑雪费尽了力气,肚子空空,泡几分钟便觉得头晕。只得披了浴巾从池子里爬了出来,简单地冲一个澡,准备去酒店大厅点些餐,一边吃一边等温祁。
大厅里已有不少人。温远环视一圈,寻找座位时,看到了正站在窗边的温行之。室内暖气很足,他脱掉了大衣,只穿了一袭设计简约的白色衬衫。此刻正在接电话,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讲了什么,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神情也是少有的不耐烦。之所以温远用了“少有”这个词,是因为很多时候,他的情绪都是不外露的。
为了不做灯泡,温远打算转移阵地,却不料温行之正好挂断了电话,转过身来,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温远只好眨眨眼,冲他笑了笑。
“过来。”
虽然听不太清他的声音,但温远看他的口型就能猜测出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走了过去。
“坐这儿,要吃什么自己点。”
“我不饿。”温远脱口说道,不料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她红着脸在心里哀号了一声,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温行之的表情。
温行之对温远的口是心非是早就习惯了。他身体微微前倾,用手捏住温远的下巴,“把头抬起来。”
温远抬起头,茫然又无辜地看着他,发觉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颊看,心跳蓦地乱了起来。许是察觉到了她瞬间紧绷的状态,温行之松开了她的下巴,又靠回座位上,“脸颊一侧有些刮伤,回去了抹点药。”
温远松了口气,想起他刚刚抬起她的下巴时的样子,距离近得几乎可以看得清他的眼睫毛。
点好餐,菜刚上,秦昭就来了。她亦是刚泡完温泉出来,头发柔顺地披在脑后,只化了淡妆,整个人从里到外透露出一种随意的性感。这副不加遮掩的打扮让大厅里不少人认出了她,看着她直直走向温行之,少不得要议论几句。
秦昭这个青年钢琴家与娱乐圈的当红明星的共同之处就是,随着知名度的提高,各种绯闻也跟着而来,哪怕当事人摆出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姿态。温远也隐约听得了几句,抬头看了眼温行之,依旧是丝毫没被触动的表情,只是在秦昭走近的时候,伸手为她拉开了一把椅子。
秦昭微笑着落座,看到温远面前盘子里的肉,笑了笑,“还是当小孩子好,想吃什么便可吃什么。”
温远不好意思地笑笑,“相比素菜,我是比较爱吃肉。”
确实如此,从小到大温远都是“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成奶奶在这点上格外疼她,谁知她跟温行之出外吃过几次饭后,她的伙食质量明显下降。她问成奶奶时,老太太还一脸严肃地说:“膳食不均衡怎么能健康?这可是你小叔说的。”
秦昭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感叹:“那可真难得,也不见你有多胖。”“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她挑食。”
这话是温行之代她说的,温远见他欲伸出手来,连忙护住了自己的盘子。温行之瞥了一眼她那幼稚的模样,伸手端起了一旁泡好的大吉岭红茶,根本就懒得理她。
此刻他又是一副好叔叔的模样了。
温远默默地撇了撇嘴,正逢此时,餐厅侍者端上来了一盘水果沙拉,放到了秦昭的面前。
秦昭意外地看着温行之,察觉到她的注视,温行之轻描淡写地解释:“之前为你点的。”
秦昭几乎是受宠若惊地说道:“谢谢。”
为了保持身材,她晚上要么是不吃饭,要么只吃水果。昨晚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便点了水果沙拉,也难为他记得这个。
温远亦有些吃惊。自从跟温行之渐渐熟了以来,她还没见过他为哪位女性服务得这么周到,连吃食都记着。她已经习惯了温行之的照顾,突然看见他对别的女人体贴入微,心里竟有种惴惴感,就好像是被人抢走了东西似的。温远一下子被自己吓到了,她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温远,怎么不吃了?”
秦昭温柔的声音将她唤回了神,温远低头将饭送进嘴中,突然觉得有些食之无味了。
夜晚的雀岭山,泛着一股淡淡的清新气。
温远硬着头皮跟在温行之的身后。因为从进入温泉池之后就不见温祁的人影,房卡一并在他那里。为防温远走丢,温行之不准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温远是万分不情愿,抬眼看着远处一群年轻人燃起的篝火,犹豫了一下就撒丫子跑了过去。温行之跟秦昭并排走在身后,看见雪地里那个一跑一跳的红色身影,眉间稍稍松动。
“温远这个姑娘,表面上看着文静,实际还是蛮活泼的。”秦昭笑着说。
温行之闻言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秦昭侧头看了看他,斟酌了片刻,说:“还没来得及谢谢你陪我来,要知道请你的时候我可是很忐忑的,耽误资本家的时间,这代价可有些大。”
这趟雀岭山之行其实是她邀请他来的。她几乎认为他是不会答应的,连家中的母亲都说,温行之这样的男人是不好把握的,她不看好他们在一起。一开始秦昭是不抱希望的,可没想到他却答应了,而且一路对她也是特别照顾,就像刚刚——
由此秦昭确定,若是他肯费一些时间,放低姿态去哄女人的话,很少能有人抵挡得了。而他现在确实也是在这么做,只听他说:“无妨,适当放松一下也不错。”
秦昭脸上的笑意更盛,“去那边看看吧,我好像听到了圆号的声音。”
不远处搭了一个很大的台子,看上去像是平时演出用的,此刻正有几个年轻人在上面摆弄乐器。出于对音乐和乐器的喜爱,秦昭颇感兴趣地打量这一切。直到台上有几个年轻人看到她,同时向她挥手。
一个手拿英国管的男人邀请她说:“我们还缺一位提琴手,你愿意来吗?”
秦昭还是很享受这种把她当做平常人看待的感觉,嘴里虽然说着“老天,我弹的可是钢琴”,可上台之后,还是毫不含糊地接过了小提琴,试了试音,向年轻人打了一个响指,“开始吧。”
他们演奏的是一首非常欢快的圆舞曲。
它的第一个音符一响,下面围着等待欣赏音乐的年轻人们就沸腾了,仿佛身在一个舞会当中一般热闹。而在如此热烈的氛围当中,温行之一直站在最远处,始终没有走向前。对角线的这一头,是坐在篝火后面的温远。
她看着在台上旁若无人地沉浸在乐曲中的秦昭,只觉得此刻的她,散发着一种光芒。虽不若站在琴凳旁那般精致,却仍令她不敢直视。这样的女人值得喜欢吗?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嘿,喝酒吗?”
身旁有人推了推她,温远茫然地看着这个跟她说话的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年轻人,无意识地伸手接过来灌了下去。火辣辣的,呛得她咳嗽。
“跳舞怎么样?这么好的曲子不能浪费。”
这算艳遇?温远眨眨眼睛,想拒绝却被拉起来了。两人伴着音乐乱舞了一会儿,这个头一次来雀岭山度假的外国大男孩终于发现温远不会跳舞的事实。
“你不会跳舞?”“当然!”
温远被他转得头晕,想瞪他也没有气势。正好台上此刻又换了一首曲子,温远立刻是有多远就躲多远。喝下那一杯酒,温远的脑袋晕晕的,她闷头揉着脑袋向篝火堆走去,不料半途中撞到了一堵“墙”。
她扁着嘴抬头,看见了紧抿着唇的温行之,他说:“玩够了,还喝了酒?”
温远嘿嘿一笑,蹭了蹭他大衣的衣角,伸出一根手指头,“喝了一杯。”
温行之垂眉看着她,因为她刚刚的小动作,眉目柔和了些许,“不会跳舞?”
温远醉了,胆子也变大了,跺脚说道:“那个人,问都不问就拉我上去,最后还抱怨我耽误他艳遇!”
听着她的愤愤不平,温行之只觉得好笑。大概是喝了酒又有些激动的缘故,温远的脸颊红红的,在若明若暗的篝火火光的映衬下,愈发显得不同寻常。
温行之看着她,说道:“站好了。”
温远正愤懑着,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干吗?”
而温行之似是毫不在意,扶住了她的胳膊,一手握住她的小手,一手搭在了她的腰间。温远被他这忽来的动作弄得有些回不过神,她抬头,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说的话:“跳这种舞,我只教你一遍,学不会只能算你笨。”
“我不笨!”这种不过脑子的话,她此刻说得很是顺口。
温行之教的是华尔兹最简单的跳法,温远一开始还是弄不清楚要迈哪只脚,在踩了温行之几下后,终于摸出点门道。随着一个简单的回旋动作的完成,温远看着温行之,“我学会啦?”
看着她兴奋的表情,温行之不紧不慢地打击她一句:“勉强及格。”温远兴高采烈地撑起双臂,“再来一次。”
正好台上又换了一首曲子。虽然他们离得远,但温行之还是听出来了:肖斯塔科维奇的The second waltz,一首欢快到很容易让人蠢蠢欲动的曲子。
他看着她,声音略有些喑哑地警告:“不许再出错。”随即,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了怀里。
温远越来越发现温行之是一个很好的引导者,他配合着她的舞步,不紧不慢地跟着节奏走。渐渐地,她体会到一种眩晕感,不同于醉酒时的眩晕,这种华尔兹旋转时带来的眩晕感让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天边的星星变得愈发地远,她想伸手去抓,却发现自己的手一只被他牢牢地抓着,一只搭在他的肩膀上,怎么挪也挪不动。
怎么回事?温远眨眼看着对面那张越来越模糊的面孔,无意识地随着他转动。一曲终落时,仿佛还是坠在半空中,没有一丝踏实的感觉。
她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温行之,所有的触感都只是他搭在腰间的那只手带来的。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不对,这不真实。
温行之此时也低头看着温远,见她的眼睛呈放空状态,一眨也不眨。他皱皱眉,刚要松开她的手,便见温远不讲章法地把脑袋扎进他的怀里,动作迅速地拽住他的衣领,踮起脚来,二话不说地咬上了他的——下唇。
突来的袭击让温行之有一瞬间的怔愣,原本伸出去想要扶稳她的手滞在温远的腰间。片刻之后,正待他要进一步动作的时候,罪魁祸首温远首先松了手。
温远身形不稳地站在原地,双手捂住脸颊,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的人。温行之现在已经很确定这丫头是酒性发作了,借着篝火的光,他看见她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红,闪着寒芒的双眸仿若天边的星子。
“站好了,不许乱动。”温行之说。
他伸出手去扶温远,却不见她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他看了好久,末了嘟囔了一句:“你是不是我小叔,你是?不对,你不是,你不是——”
像是自我催眠一般,温远终于晕了过去。
目睹了整个过程,温行之第一次有了无法招架之感,他定了定神,伸手扶住了她,“温远?”
他试着叫她,而温远显然已睡死。温行之以手扶额,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姑娘,当真是他的一个麻烦。
酒,温远虽不常碰,酒量倒还是没差到一杯倒的地步。她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才敢接外国男人那杯酒,不曾想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温远是被疼醒的。头疼欲裂,仿佛脑子里正在进行着一场角力。她努力睡着,直到实在疼得忍不住的时候才坐起身开始揉脑袋。之后她下床洗漱,模模糊糊地刷完牙,一抬头准备洗脸的时候,一下子怔住了。
原本乖巧服顺的头发此刻像是炸了窝,清明乌黑的眼眸也是泛着红,还有她的额头,这才一天的工夫居然冒出了两颗痘。温远吓了一跳,搓着脸猛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子里自然是乱乱的,她还没想清楚,房门忽然响了,温祁的声音随之传来:“温远,开门!”
温远回神,匆忙地洗了洗脸,一边扒拉头发,一边给温祁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温祁穿了一身简约的运动装,被温远嘲笑了好几天的发型也被打理得服服帖帖。站在那里自有一股英气逼人的气势,可惜,就是脸色难看了些。温祁哼了一声,闪身进门,拎着她的后衣领子把她往卧室里带。
“你干吗?”温远试图挣脱。
温祁就势松开了她,看着她咬牙切齿地说:“怎么稍微不看着,你就得给我惹点事?不会喝酒就别喝,否则出事了,回去我怎么交代?”
“我怎么知道那酒那么厉害。”她底气不足地反驳,小声问道,“我昨晚喝醉酒惹事了?”
温祁斜她一眼,“就跟长了猫爪似的,见谁就挠。”
温远长这么大也是很少醉酒,更不知道自己醉了酒之后会是这样,当下脸腾地红了起来,“你少骗我,我挠你了?我挠你哪儿了?”
说着就要去扒他的外套,温祁当然不能让她得逞,故技重施,揪着她的后衣领一把将她塞进了卫生间,“十分钟时间,恢复人样。”
昨夜雀岭山又下了一场雪,今早起来温度比昨日还低了些许。温远裹着前白后黑被温祁戏称为企鹅装的羽绒服进了酒店大厅。或许是因为天气有些冷,温远的脑袋清醒了很多。她瞅着温祁的背影,开始回忆昨晚。
难怪他今天领子拉得这么高,她昨晚真挠他了?她是真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跟一群年轻人烤了火,被灌了一杯酒,然后又和一个不知姓名的外国佬跳了一段乱七八糟的舞,再然后——
视线落在右侧方,温远猛地“啊”了一声,捂着嘴站在原地不动弹了。趁温祁看过来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哭丧着脸说:“我不吃早饭了!”
餐厅右侧方的某张餐桌旁,温行之正赫然在座。依旧是干净利索的打扮,正低着头在看今日的早报,远看过去,竟觉得他温和了许多。服务生端过来了一杯清水,温行之抬手接过,视线扫过某处,微微一顿。
温远躲在温祁身后心虚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相对,她立刻慌乱地躲开。只这一眼,她就瞥见他嘴角的伤口了。温祁则是没好气地看了眼温远,随后随意地向温行之打了个招呼:“小叔,早。”
“早。”比往常略显低沉的声线,还稍微有些喑哑。温行之或许也是感到了不适,饮了口温水,看向一旁绞着手指站在原地的温远,“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温远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见他神色如常,才压着紧张入座。之后又忍不住抬头打量他,温行之的嘴角确有伤口,不大,但是很显眼,且容易引人遐想。
许是察觉到她灼人的视线,温行之扫了她一眼。这回温远倒是没有回避,认错态度十分诚恳地看着他。温行之凝神注视了片刻,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视线,看向姗姗来迟的秦昭。
不似温远的大厚冬衣,在这零下几度的时候,秦昭竟穿了一件裙子,“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她说,“接了老师一个电话,说又有演出任务,我可能得提前回去了。”看似是向三人解释,可她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温行之身上。
“不要紧。”温行之淡淡一笑,“我送你回去好了。”
“麻烦你了。”秦昭唇角微弯,心底却因为这男人的不动声色稍稍有些黯淡。
坐在两人对面的温家兄妹俩一直没做声。温祁是懒得说话,而温远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昨天那种怪怪的感觉又上来了,温远努力要将它压下去。
早餐上来,众人默不作声地低头进食。突然,秦昭打破了安静,她看着温远说:“昨晚去了哪里?”
温远有些心虚地低头切鸡蛋,“昨晚喝了点酒,有些晕就回去休息了。”
“难怪。”秦昭笑笑,“我说怎么演出完下来就找不到你了,只见你小叔一人。”说着看向温行之,眼角堆积了无限风情和妩媚,眼神触及他的嘴角时,表情略有变,“你嘴上这道伤口是哪来的?”
话音一落,引来了全桌人的注视,只有温远一个人默默低着头,假装是在吃饭,可注意力却全放在温行之的身上。他已经吃完了早餐,放下手中的刀叉,擦了擦嘴后格外从容地开了口:“不要紧,猫挠的。”
温祁和秦昭都被他这个解释弄懵了,独温远一人,被尚未咽下的食物噎住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这个反应让温行之颇为满意,他松展眉间,“我去开车,你们慢慢吃。”说完,便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温远一边灌牛奶一边后怕:睚眦必报,此人太阴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