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名古屋城

战国日本I:时间的滋味 作者:[日]茂吕美耶


荣登将军宝座的德川家康,于1609年决定让当时年仅十岁的九男德川义直掌管尾张国,命二十余家西国旁系大名(关原合战后才归服的大名)协力建筑名古屋城,奉命的有加藤清正、黑田长政、前田利光、毛利秀就、细川忠兴、浅野幸长、福岛正则、藤堂高虎……其中最需要高度技巧的天守阁石墙,正是筑城名人加藤清正的职分。

名古屋城位于织田信长出生的那古野城城迹,信长搬到清须城后(1555),那古野城便成为废城。关原合战结束时,掌握天下霸权的德川家康考虑到丰臣秀吉遗孤秀赖和其母亲茶茶仍守在大坂城,而名古屋又位于全日本的中央,是交易和资讯汇集地,应是德川家往后的主要据点,因此把丰臣秀吉的近臣,也是清须城城主的福岛正则扔到安芸国,再让自己的四男松平忠吉搬进清须城(清须城紧邻名古屋市)。

不料二十一岁的忠吉七年后病逝,家康便让九男义直接手清须城。两年后又命义直迁移至名古屋,同时向西国诸大名下令:必须建一座比清须城更巩固的城池。

老奸巨猾的家康命西国大名筑城的目的,当然是想削减这些丰臣旧部的财力。福岛正则接到命令后抱怨说:“老是叫我们做牛做马,我们这些旁系大名总有一天会破产。”加藤清正回他一句:“不想筑城的话,你干脆回故乡准备招兵买马吧。”意思是说,不听命就得准备跟德川幕府打一仗。福岛正则听后也只能噤若寒蝉。

不过,加藤清正大概也吞咽不下这口气,他在石墙四个角落的大石刻上负责工程的家臣名字,其他大名也在自己苦心搜集堆砌的石墙上留下类似象形文字的刻印,一直留存至现代。

1610年开始筑城,两年后完成大天守。再过两年,壮阔的三之丸竣工,名古屋城变成可以拥有大量士兵的适战城池。三个月后的10月,家康发起大坂冬之阵,彻底杀绝了丰臣家。而当时十五岁的尾张藩初代藩主德川义直,也是在此时初次上阵。

名古屋城的象征是大天守屋顶那对阴阳“金”,即中文建筑中的“鸱尾”、“吻兽”。据说是龙神所生的九个儿子之一,一说是排行老二,另一说是排行老九。《司马相如列传》中有这么一段:“于是乎蛟龙赤螭,鲠离,鳙,禺禺,揵鳍擢尾,振鳞奋翼,潜处于深岩;鱼鳖欢声,万物众伙,明月珠子,玓瓅江靡,蜀石黄礝,水玉磊砢,磷磷烂烂,采色浩旰,丛积乎其中。”

到底是兽还是鱼,浅见寡闻的我直至今日仍不得答案,反正在日本是一种据说能灭火的虎头鱼身神物。而名古屋城大天守屋顶的这对金夫妇,也可以说是名古屋人的精神支柱。

北边是身高二六二厘米的雄,南边是身高二五八厘米的雌,妻子比丈夫矮一些。但妻子身上有二百三十六片金鳞,丈夫只有一百九十四片,果然妻子的穿着比较华丽。心脏是木制的,肉体的材质是铅板、铜板,最后穿上金光闪闪的礼服。这在当时花了一千九百四十枚大金币,相当于一万七千九百七十五两小金币,换算成纯金,重约二百一十五点三公斤。

据说,德川家康在这对金夫妻体内暗藏了降伏丰臣秀赖母子的咒文。怪僧天海奉命派七位密教手下在美浓国深山进行了四十九天仪式所得的咒文,仪式结束后再交给幕府忍者。

金夫妻登上名古屋城大天守屋顶当天,大坂城内的秀赖也同时不明所以地病倒。秀赖的母亲茶茶唤来纪州(和歌山县)一位著名修验道修行者,诵经护摩火供之后,得知东方有一股非凡妖气。继续进行仪式后,查出是名古屋城大天守屋顶的金夫妻在作怪。

那位修验道士建议把丰臣秀吉建筑的金茶室移至大坂城天守最上层,让秀赖睡在里面。简单说来就是以“金”抗“金”。由于金茶室所用的金箔量比金夫妻身上的礼服还要多,加上大坂城天守比名古屋城天守高,秀赖真的在四五天后恢复了健康。倒霉的是金夫妻,身中返咒,在无风又无雷的某天,双眸同时起火,夫妻俩变成盲金。德川家康听到此消息,暗叫不妙,赶忙亲自率领二十万大军攻打大坂城,这便是大坂冬之阵。

同年寒冬某夜,一群资深修验者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名古屋城大天守,将金夫妻体内的咒文换成另一张。翌年4月,德川家康吃了鲷鱼天麸罗后,突然说腹痛,口中梦呓般的喃喃自语:“金起火了,金被鲷鱼吃掉了。”

百余年后,名古屋藩由于财政危机,把金夫妻卸下,重新换穿纯度比较低的金礼服。执行任务的官员在拆掉金鳞片后,顺便修理内部,发现金夫妻体内各有一张写着外星人文字的兽皮,但已因年代悠久而破烂不堪了。

先说在前头,上述这段故事到底是真是假,我可不负文责,大家听听就好,千万别来同我对簿公堂。倒是根据史料,江户时代的名古屋藩确曾为了拯救财政,三次换掉金夫妻的礼服,分别是1726年、1827年、1846年。最后厮守两百余年的金夫妻落到只穿一件单薄金外衣的惨状,甚至还要套上铁丝网,以免经不起风吹雨打(应该说是见不得人)。

金夫妻既是名古屋的象征,也是名古屋人的自豪,那么,为了拯救自家财政而脱下豪华礼服换上单薄金衫、套上寒酸铁丝网,倒也无所谓。但世上就是有些爱钱如命的家伙,竟然想偷夫妻俩身上的金鳞。

最有名的是江户时代中期正德年间(1711~1715)名叫柿木金助的大盗,乘着大风筝飞至大天守屋顶剥下三片金鳞。当然这是虚构,出自初代“怪盗作家”并木五瓶的剧本作品《倾城黄金》。怪谈作家冈本绮堂也曾和另一位剧本作家共同创作了《金·噂·高浪》剧本,在东京歌舞伎座演出,获得好评。不过,柿木金助是真实存在的大盗。

明治维新后,名古屋藩最后一代藩主德川庆胜决定拆毁城池和金夫妻,换成现金补助失去世袭俸禄的众藩士,让他们可以获得资金从商或务农。就在金夫妻面临危机前夕,听到风声的驻日德国公使挺身阻止,市民也强烈反对,德川庆胜只得改变主意,干脆将整座城池和金夫妻都纳献给新政府宫内省。

明治五年(1872)起,可怜的金夫妻开始过着分居生活,丈夫在国内各个博览会会场巡回演出,妻子则被迫前往维也纳万国博览会抛头露面。归国时据说船在伊豆海上遇难沉没,在国内掀起一阵轩然大波。事后才知道妻子在香港换船,平安无事回到日本。

回日本后,妻子在东京博物馆休息,丈夫依旧在国内各地拼命巡回演出赚钱。分居了整整八年,名古屋财界人士联名向宫内省请求归还,金夫妻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又回归到名古屋城大天守屋顶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无奈好景不长,昭和十二年(1937)1月出现一名“昭和柿木金助”,竟然在元月初四自中午就躲在大天守内,待夜晚再爬到屋顶自丈夫身上剥下五十八片金鳞。妻子见状气得跺脚大喊:“要么就剥我身上的,干吗把我丈夫脱光?”

雄身上是一九四片金鳞,剥掉五十八片,等于赤裸着三分之一肉体。当时名古屋城正在测量尺寸,天守阁四周架着梯子,第二代“柿木金助”才有办法爬到屋顶。

元旦假期过后,工人初七才发现丈夫金衣衫褴褛。由于宫内省在昭和五年(1930)将整座城池归还名古屋市,并指定为国宝,所以名古屋市长慌了手脚,对媒体下了缄口令,经过一个月秘密侦查才逮捕了大盗,市长也因此而引咎辞职。由于大盗将金鳞片铸成金块四处卖给银楼,名古屋市只得再度买了金块为丈夫补丁。

然而八年后的昭和二十年(1945)五月,美军屡次空袭名古屋,市长为了维护国宝,便先将妻子金自屋顶卸下。正打算也让丈夫逃难时,5月14日下午三点,美军进行大空袭,大半名古屋市化为焦土,金夫妻也同时在城内阵亡。17日的大空袭更摧毁了整个名古屋市。

因为妻子先一步自屋顶避难,所以虽然光荣阵亡,仍残留着金块燃渣尸体,暂时成为美军阶下囚,之后才还给日本政府。昭和四十六年(1967),日本政府将金妻子尸骸还给名古屋市,其中一部分成为名古屋市旗的竿头装饰,其他重新铸造成两个金锅子。

目前的名古屋城天守阁是昭和三十四年(1959)重建的,复原的第二代金夫妻没有初代那么豪华,穿的是18K金礼服,丈夫身上有一百一十二片金鳞,妻子身上是一百二十六片金鳞,纯金重量总计约八十八公斤。比起初代的二百一十五点三公斤确实单薄许多。反正现代是地球暖化时代,穿少一点也无妨,重要的是目前仍在扩建家园本丸御殿,第一期工程预计在2020年完工。

好笑的是,当时以四亿日元(此价格完全不计成本)承包建筑工程的“间组”建筑公司社长,本来打算模仿加藤清正在二代金夫妻眼睛上嵌钻石做刻印,却遭阻止,所幸他的心愿在会津若松城(通称“鹤城”)实现。会津若松城天守阁屋顶的银夫妻,嘴巴和牙齿是纯金,眼睛正是钻石。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名古屋城二丸庭园西北方有座“埋御门迹”石碑,位于二丸茶亭附近。这是让藩主在敌方攻进城内时可以紧急避难而设计的安全门。往昔是一道高耸石墙,临难之际,只要藩主穿过这道门,顺着石阶、绳梯抵达护城河,便能搭船逃难到对岸。

守护这扇安全门的护卫被称为“御土居下同心”,总计有十八家,是世袭忍者集团,代代刻苦学习家传剑术、马术、柔术、弓术、泳术、炮术、兵法、儒学、汉诗、书法、吹笛、茶道等,文武两全,本领大概比现代的特种部队更高。

他们的存在只限藩主与少数重臣知道,而且基于保密,代代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无奈和平时代长达二百多年,连后代藩主也忘了他们的存在。明治维新后,这些忍者奉还“忍轿子”时,末代藩主还莫名其妙地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些忍者于江户时代也出现过著名画家、诗人、书法家、儒学者,只是世人不知道他们是忍者家系而已。明治维新后,十八家忍者各自离散,代代相传的忍者技艺大概也就此失传,实在很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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