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7月26日
2005年7月19日—25日去了三峡,先到重庆,长途车至万州,快船到奉节,长途车至巫溪,包船顺小三峡直达巫山,再船到三峡大坝,后乘车到宜昌,飞回北京。
我想在奉节或巫山的老县城请12个仅穿内裤的民工打牌,我将2.6 m×10 m的画布铺在地上直接写生,他们的身后是壮阔的夔门,或长江大山。淡勃与我同行,感想颇深,因贾樟柯的德方投资有问题,淡勃想投此片,他的原话是让两个现实主义大师做一件作品。—伟大的投资人,他真是有希望成为最好的藏家。
关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展出计划:
2008年波美要办水墨画展,用传统中国水墨。我想用水墨在绢上直接画9个当地高中生(9表示无限多),画在宽1.5米长10米的绢上,在画前摆放一把真手枪,题为“谁用过这把枪”。
以此表达对校园暴力受害者的关怀。
2005年9月6日
赴三峡奉节写生计划已经实施。贾樟柯已在奉节一带写剧本,明天,9月7日我将直赴宜昌,快船逆流而上,奉节与贾樟柯会合,9月10日吉日开机。
此前有些周折,贾导故事片欲望甚强,编织情节较多,我与淡勃坚持此片应回到原点,即以此作品出发,再发展他的故事片情节,我不能作为此片演员形式出现,强化我与贾导的平行视角关注三峡,我有我的平面化视角,他有他的故事片延伸。
目前已基本达成共识。
2005年9月8日
时隔三年,又在三峡大坝上,一样闷闷的太阳睁不开眼。这次上了坝顶,往下看泄洪。水位已涨到139米。26台发电机已有11台发电。2000年预计发电量占全国10%,2005年的今天却只占了5%,十年后呢?估计全是沙石,无电可发。
当年葛洲坝使得能长成6米的与恐龙同辈的中华鲟回四川的而回不去,撞死在拦腰大坝上。
后天开始的画,每天的光线不同,每个人也许不一样的光影,因为一天画一个人嘛,这样真的很好,有意思。
2005年9月10日
昨天在宜昌开往奉节的飞船上,看着已经走过五六次的长江水,嘴上起了大泡,前面还有很多辣的食物等着我,闭上眼,有点烦。嘴上的泡还在膨胀,到了奉节,穿过一片猪圈味的老县城垃圾,到了宝塔坪夔门大酒店。放下行李,打过招呼,又去老县城准备画画的将要拆掉的楼房顶平台上。
巨大的画框(260 cm×200 cm)5个,14块大的胶合板,5个巨大的画架,一个双人大床垫,还有些剩余杂木料,满满两大卡车。所有东西根本无法通过窄窄的楼道运上去,只能拆了或用绳子吊上去,楼边也都是电线,每吊一个大件提心吊胆,天黑了,没吊完,
快9:00,吊齐了。我很累,因嘴上泡有些发烧。回来草草吃点,看了贾的前半部剧本。心烦意乱,狠狠地睡了。
晨,10:00起床,心有平缓,嘴泡结痂,吃了鸡蛋面,喝了茶,再看剧本,心情好多了,只要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昨夜,没有剧组和杨旭、彭晖以及5个“棒棒”卖力,画框等大件根本无法想象能运上楼顶,在此深谢。搬完东西,9:00,饿、累,又去下面一“棒棒”们住处,挑选一下,准备画他们,这些“棒棒”太老了,50岁左右,面带抱怨,心有恨意,我想还是找回上次我来遇到的那些“棒棒”画吧,那些人是拆大楼的大工人,身体和心胸大些,我喜欢那些人。)
下午去了上个月我曾去过的老城拆迁废墟,那些曾让我拍照的工人们住的房子已经成为瓦砾,人去楼空,鄢雨去马路对过问个究竟,我正惆怅间,“在这儿呢!”鄢雨喊我,真的,老天爷,他们还在,只是搬到马路对过临时还没拆的破房子里。他们个个都在,我真是想他们了,好像都瘦了,是不是拆底下的医院染了什么病?我给他们照片,围过来抢看,个个高兴,我也高兴。约好明天下午2:30
开始画他们。
傍晚,饭前,贾导拿来全剧本,他们熬夜,也让我和淡勃苦等的全剧本。觉得是一部很完整的剧情,我的出现是以纪录片角度切入剧情。我与淡勃通了电话,决定放弃故事片,请贾导放手去干,我们要纪录片就行,因为我们不希望如此大规模的艺术行动被导演当作他电影的一小部分素材,投资仍按原计划照付,只是要求把我从故事片中彻底摘除,只在纪录片中出现。贾导、制片、摄影来我房间谈了他们的想法,说我的部分是影片的灵魂,有了这部分可以发生很多电影语言,以区别其他电影,只是这部分很难写在剧本中,只有在实际拍摄中才能生发出来,应该相信他们的敏感度。
深夜又与淡勃通电话,我说可以答应只在顶楼平台画画时拍摄,不参与其他任何与剧情发生关系的部分。
其实我知道任何艺术家都是只想着如何把别人当作自己创作的素材,如何摆正这种关系才是高手过招。
明天先在平台上拍拍试试吧。
2005年9月11日
又是“9·11”,去年“9·11”在金门,今年“9·11”在奉节。11个民工随我上了平台,摄制组都架好了。我安排民工打牌—在人民币中间打牌,在钱里耍钱。
大稿已定,明天将逐一完成之。明天画汪庆松,工头,每天的工资都是通过他给其他民工。
今天很顺利,所有的画铺在地上,全部落稿,余力伟说过程像行为艺术。他一直在拍摄。
2005年9月12日
上午去了平台,杨旭、彭晖找来木工准备做一个棚子存画,估计天黑前做毕。
老城到处像尸臭味,老鼠般的生活和气味。剧组一早就出发了,拍摄真是时间的艺术,充满细节,从早拍到晚。画画不一样,对生活的时间性和具体性都不是我要表达的,我只对上帝的造物感兴趣。比如我不想画老城的脏臭的生活,但在脏臭的生活中,这些青壮的身体,是无法因为脏臭而变得不美的,这些壮阔的景观也不会因为具体生活的脏臭而变得不壮观。
我讨厌声称为明天做艺术的人,艺术只为眼前服务,后人自有后人的活法。油画这种老臭材料对今天的中国来说是蛮对味的,到处都是煮熟了的风景和煮热了的人,油彩也是煮熟的东西。
下午3:00画汪庆松。
2005年9月13日
昨天画了汪庆松,中间阶段有点不耐烦,画了背景,安静下来。画画到无秩序混乱不知所措时,找一个地方把它画得安静下来,一切随之好转。今天接着画他再加余代其。现场画如此大的写生实在是挑战。
下午画回来,太累了,天天毒太阳,嘴上长泡,后背起包。画得不顺手,明天画画别人可能能把今天的败笔转成妙品。在烈日下扑在地上真是在烧自个儿。明天一天此张完事,15日扑地两张背景同时完成。天、山可以碎笔,长江只要一笔,滚滚长江泻千里,喷泻出去。
2005年9月14日
昨天画完余代其、钱值贵上半身,还成。淡勃在场,今天Jeff他们也来,画另外两张。
2005年9月17日
今天阴晴天,白云缠绕在透明的青蓝色的山间,没有雾,才看清江对岸的山间美丽的细节。这两天,方传安、汪建红、杨圣桃几乎画完,方传安赶上阴天就画成了阴天的光线,别人是太阳天画的,这幅的背景赶上傍晚没了太阳的时候,也就画成了傍晚,Jeff说得对,把时间画进去了。今天画刘昌桥,也是阴天。写生是绝对地真实地对每一个细节的抄写,等抄写完毕,整幅作品却不是在同一空间、时间里的,他们各在自己的空间、时间里,像我们的生活,完全在片段中,在片段中不知不觉完成我们的体验。
2005年9月18日
今儿中秋,昨天画了刘昌桥,很顺手。今天下午画朱吉成,18岁,最年轻的大屌。昨天是雨后,太阳穿过云层,空气清透,山景与前些日子的雾气状大不同,青蓝的远山充满细节,扑过去地好看。
画毕朱吉成,我对此画更有信心,这小子被我画得太好了。一顶大炮。
八月十五之夜,请全体剧组吃烤羊。
2005年9月19日
画小民,然后画了他身后的风景—夔门。他在中午的阳光下,等画到背景已是傍晚,时间从他走到夔门用了3个小时,也就是说,在这次这张作品里,时间不停地在人物与人物与景物间穿行,从中午到傍晚,从晴天到阴天。
2005年9月20日
意外,回家过十五的谭长全回来了,本打算今天画风景的,他回来了就画他吧。很快把他画完,马上又画风景,人物有了,风景也有起色。谭长全在烈日下,汗水金灿灿。风景在暮色中闪闪发光又深远透入。
明天画另一张纯风景,没有人物。
2005年9月22日
今天停工,没白色了,明天赵俐从台湾经北京带颜色过来。若有足够的白色,昨天就把大风景画得差不多了。风景难画,画画才有感觉,山不错,滑坡需要改进。明天画三明,最后一张,大干一场,腾出后天再画风景。
2005年9月23日
上午11:00,汪庆松死了,被正在拆除的楼骨架压在了下面,就在第一次我见到他们的那片楼上,那时我请他们在那片楼的平台上打牌,我拍了照,当时对他的弟弟汪建红很有记忆。这次来再请他们被我画的时候才知道他—汪庆松是他们的工头,他从家乡带来十个兄弟,在这里靠楼房为生。这次来,9月10日我去找他们时,见到上次他们的住房已成瓦块,我心中就有不安,昨天还拍了几张工人还在用绳拽倒楼顶的残垣断壁。生命如此偶然来去,说多少都是无力。
晚上,我和剧组主创人员十余名来到他出事的江边废墟,烧香烧纸为他送行,而他早在下午已经被渡江船运到他的家乡。
2005年9月28日
一大早,送走剧组,他们去巫山拍戏。回来时,院已空,房门打开,留下一些他们的东西,他们10月2日返回奉节再用。心坠入空静。
昨天将所有的画吊下楼顶,6个民工王玉、老潘、葛和杨旭,一队人马上下翻腾。傍晚装入木箱,木箱在垃圾旁,我们苦等卡车,入夜,天黑,巨大的货车来了,折腾半天,走了,杨旭随车,苦了他,他要随车颠簸16个小时到达重庆,然后火车进京,入画室。
前天还在画三明,有剧组拍摄,手感忽好忽坏,没到理想程度,再有一个小时就好了,回去再改。
水向东流,千绪乱心头。
大事小情,时光依旧。
2005年10月4日
喻红带女儿来奉节看我。我也请叶洲、姗姗、路江一家三口来三峡。一行八人爬上我画了二十多天的废楼顶,顶上已经打扫干净,那个破沙发还在,我的调色板孤单地靠在墙边,矮墙上还有半瓶调色油,半瓶松节油。
我带女儿环顾四周,想着女儿来这看我,眼泪几乎涌出。抄录十一岁女儿当天日记聊记此行:
六(1)刘娃
10月3日
今天,我们八个人一块去奉节了。我们来三峡的主要目的就是去我爸爸画画的地方。
爸爸的新作是由五张两米乘两米六的油画组成的,他主要画十一个民工在旧县城一个废墟的楼顶上打牌。背景是滚滚长江和夔门山峦。
从我们住的酒店出发到那儿坐车要二十多分钟,我们从两个小商店中间的一个小拐角下去,走许多台阶就到了这栋旧楼。爬了五六层才到了楼顶。我看见这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破烂烂的小沙发,旁边有个擦得不太干净的正方形调色板,一个用塑料布搭的小棚子,这是专门放爸爸画的地方,还有几盆小花,虽然我不知道这些花叫什么名字,但是我知道这些花浇水次数很少,都有些枯萎了,长得不怎么样也挺难看的。这里早已是破破烂烂的了。爸爸在这种地方画画,真是够惨的。
从这里可以看到滚滚的长江,上面有许多船,快船、慢船、摆渡和渔船等等。从这里还可以看到夔门,山上有一个尖儿,从十元人民币上就可以看到。但是江水上涨了,山也显得矮了许多。爸爸整天可以看到这么美的风景也不错。
我还要附上女儿刘娃的另一篇日记。我读给她妈妈喻红听,但眼泪遮住了我的眼也堵住了我的咽,她妈妈也失声了。
10月5日
游记
一、水泥厂
今天我们去了一个倒闭的水泥厂。
从我们住的夔门大酒店出发用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就到了一个名叫桂井码头的地方。我们一家人本来准备坐着车上船渡江的,但是船坏了,我们等了两个小时,船都没有来,最后我们只好坐摆渡过江了。我们为去水泥厂,顶着烈日走,我的两条腿累得迈不开步。
刚进水泥厂我们就看见一堆破铜烂铁,还有许多堆石子,这些都是生产水泥的原料,但是它们再也不可能变成水泥了[……]。这时走上来一个身穿绿色背心的中年人,大约四十多岁,长着一脸的连鬓胡子。他说:“这里叫做重名水泥有限公司,是国营的。原来有几百人,现在因为资金不足而倒闭了,只留下十几个人在这看门,不然有些人会把这些设备拆了偷走卖钱。”“这里已经很老了。”我对着生锈的大铁管子说。
我发现这儿不仅有十几个人,还有两只狗和一只羊,听说母狗生了五只小狗。山羊的皮也挺像牛皮的。在荒草中静静地吃着野草。
这真穷。
二、老县城
今天下午去完水泥厂,我们就直奔奉节县城。
一进来第一感觉就是—这里好穷啊!
因为中国有许多地区没有电,所以要修三峡大坝。三峡大坝可以给各地输送电力,但是因为修了三峡大坝,水位上涨,分为三期,最高水位可达到一百七十五点一米。旧县城大部分已经永远沉埋于滔滔江水之下,许多人不得不离开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去更高的地方或者到别的地方去。将来剩下的老县城也会被淹,所以大家都忙着拆房子,以免日后有暗礁和漩涡。还有一些人搬走了,有很多人就住在空房子里,因为不用交钱。
有些小孩在地上坐着玩,衣服都脏兮兮的。住在用塑料布搭的棚子下面的床上。
到处都在拆房子,到处都很危险,他们就住在这些随时都可能发生危险的地方。
看着这些废墟,我想:只要每个人都努力学习,争取改变自己的生活,中国就不那么穷了。
2006年1月24日
22日中午1:00,老淡夫妻、孩子,皮夫妻,邬迪,群,我家三口到机场,赴泰国飞机取消,几经皮力周旋,改机五点多总算起飞了,深夜十一点多到曼谷,郑林夫妻接到直取饭店,凌晨三点多到旅馆,很好的公寓,有点睡不着。
23日,郑带我买松节油、笔等。
24日中午1:00到画廊,11个女孩来了10个,换衣服,郑林水果也买来了,铺了一地。先摆4个胖女坐床垫上,其他靠墙站,喻红他们说不够糜烂,躺两个在床垫,又躺一个在边上,坐两个在沙发,只留两个味道好的站着,她俩将是画面提神之造物。画布铺地,开始画了。
从左至右,人物越画越大,倒上松节油,用白布狂擦,打乱格局,留下这些痕迹对未来画面很有激活之好处。
5:00了,来了两个女的,留下一个。接着画。6:00前今天工作结束。6:00开局式来些人,隔出的墙上皮力布置了地图,温床之一的图片和每天我拍一张拍立得。
委屈邬迪大摄影师拿我的家庭摄像机拍了今天的开场戏。
晚饭豪吃,总是豪吃担心给郑林的压力有点大。
2006年1月25日
调整构图。从左向右画,人物越画越大,改之,用松节油擦掉,再画。剩点时间,画点静物,在画布上调颜料,痕迹很灿烂。
2006年1月27日—30日
团队去Sumui岛度假,以前和谷峰夫妇曾去过的Sumui,机场很可爱。大家住在山顶的别墅套房里,坐电瓶车到山下海边。吕越、郝智强带尧尧也来会合了,十多人大团队。在海边吃饭,看孔明灯升空,红孩很伤情,写了很动人的日记。
31日在曼谷休整一天,2月1日赴柬埔寨。飞机在一片沼泽地中的小机场着陆,这里叫新立省,吴哥窟就在这儿。大吴哥小吴哥,任何古迹都很像热带的树冠,奇异,只是游客太多,很煞古迹心情。这里的人们还像过去的中国苍蝇老鼠般长在臭水沟边。柬埔寨几乎每家有枪,人命值3000美元,红色高棉1975-1979年执政期杀死300万,近柬埔寨三分之一人口,全部下放,只走无回,用斧头、木棍或活埋,为了省子弹。柬泰边境至今仍有无数地雷,当年红色高棉被越南支持的洪森围剿所设。
2月3日回曼谷,4日又开始画画,从左画起,画Bee,Nan来陪她。其实我不知怎么才能画好,甚至每张作品的开始我都不知如何画起,但只要有了开头,下一步就知道怎么画了。
画廊里的灯光冷暖很分明,当暖光照到画上,还好,冷光来了,真不知画的什么颜色。问题是暖光照在模特儿和画布上,冷光打在调色板上,模特儿被照得通亮通亮的,甚至直接上柠檬黄都觉得很灰,所以这张画完成后拿到太阳光下还真不知道画成了什么颜色。大概会太生,太艳,明天应该有意凭经验画灰一些。
皮力的画册设计很好,他带大队人马今晨离开曼谷回北京。从1月22日至今15天,天天20人左右像过年一样,一起吃喝玩乐。真的很累,晚上吕越一家人从柬埔寨回到曼谷,看来我想独处还有几天。大家开心,我很幸运。
2006年2月6日
今天画了Tae,老老实实憨厚的光部,有雕塑感,画起来也顺手。各种冷暖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身体上,忽冷忽暖,有些难于画出,最后还好,手脚不是很理想。画完后,摄影师来拍画,我可以看清这块画布,有些新和干净,等全部画完再调整吧。
2006年2月7日
今儿画了Nid,黑黑的,魔鬼体型,站在角落里,改变了原来的站姿,手不再扶墙,只是靠墙角就行了。她在画的上部,很高,站在椅子上,把手举到最高才能画到她的头,暗暗地、虚虚地靠着墙角,原以为很容易画好,因为我画画的动作太难控制,没有达到我预想效果。我原想把她一气呵成,躲在画的深处,虚幻得像个魂飘在这群女子的后面。看看明天把前面的人加强是否能把Nid推后一点。
2006年2月8日
早晨被老婆孩子拽起练瑜伽,下午1:00到了画廊,很有精神儿,Nan也来了,开画。白白的肥美的唐代美人躺在床的正中,色彩非常微妙,脸部红润发光,简单的衣服缠不住外绷的肉体,在描绘五官之前,我细心塑造了脸的形体和色彩,然后画肉体部分,最后画衣服和黑黑的头发,没有着急画出效果,直等最后显现,真是棒极了,这个人物画得!几乎达到哈尔斯的脸、马奈的胳膊、戈雅的脚的
境界。
2006年2月9日
轮到Hnung了,瘦小,肤黑,泰国样子,我把她画成胖小了,像个秤砣压在画幅的深处。因无顾忌,故此人画得凶狠、果断。临了,Rung来了,正好画她半个脸,一半在第二块布上,一半在第三块布上,两半脸接不上,因为第三块布上的人物需要低一些,只好拆开她的脸。
画完去吃越南菜,红灯至少半小时才通过,一个很有情调精细的院落。阿寥送红孩儿一个很贵重的金佛镶钻项坠。阿彪送来一包鳄干,老郑又拿来两盒燕窝,因为明天一大早喻红、孩子就要回北京了。
2006年2月10日
画Jing,按原构图把她改大了一圈,所以开始较乱手脚,上身暖光,下身冷绿光,很别扭,暖光使上身柔和,冷光让下身强烈得像个男生,她不停地咳,病了,我抓紧一切时间,突袭完成,效果还不错。只是那双脚画得像我自己的脚。
2006年2月11日
没想到今天把Pang画得比预想的好。整幅作品的左半部是紧紧地抓在一起的人群,作为中间画布的Pang很需要休息一下,接下来是右半部的冷静气氛。所以画好Pang对全画很重要,我很冷静安心地画了她的脸,她的身体,最后画她的头发和脚。把她画得平面一些,简单一些,也没想到她的左腿比起稿时动态更好许多,更顺整体作品的气韵。为了对比她的平面感,她的左右两人的画法需更交织一些,烂一些,尤其她右边的Aee需要画得更团团一些。
我开始失眠。无数乱事上心头,无法与人商量,又没完没了的一件事都不能少地干下去。什么时候是头啊?二月底画完此画,三月份开学上课,四月份赴美个展, 五月份赴法,七、八月份去意大利,还答应五月份去陕北踩点画马市的大作,天呐,怎么没完没了呢,我干吗答应这么多事呢,一件一件,周而复始,都是上辈子
欠人的。
上帝永远等着最忙碌的人,等你就要崩溃的时候,他把你收了,实现了你的理想,可你的理想是永不能与人述说的,因为人的理想是无耻的。
2006年2月12日
今儿下了雨了,画画在室内都不知道。画了Rung,2月9日她偶尔来了一次,我画了她半个脸,在第二块画布上,今天在第三块画布上画了她的身体,这半边脸和9日画的脸接不上,显得头很大,看上去也眼晕,挺好的。身体画得还算满意,不到5:00就画完了。腿脚比上身画得好点。今儿十五,晚饭去郑林家吃各种湖南熏肉,喝了二锅头。
2006年2月13日
画Aee,团坐在沙发里,非常非常红的沙发,她蜷在里面,难画极了,本以为可以画得很好,中途来了藏家观画,后来又来人玩,扰乱了我的程序,我费很大力量最后才扭转败局,总算画得了。
2006年2月14日
听说今天是情人节。画了Kae,站在墙边,调整了很长时间的灯光,我记得最早她站在那,是一片阴影里,弱弱地闪着幽光,很好看的景象。今天我用了好大的劲才把灯光调成当初的样子。为避免昨天的打扰,我请画廊close。专心画好Kae是全画的关键。我要画出幽灵般的味道,心很静。中途有些躁,Kae总是站不住,她好像病了,我耐着性子,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态。下午6:00,此人完成,基本达到我的预想。
2006年2月15日
今天最后一次画单人,Aui,一个黑黑的小女孩,像有黑人血统,家住泰国东北部,接壤柬埔寨,听说那里的人都长得这个样子。
贾樟柯他们一行六人也来了,拍了我画她的过程,我几乎顶不住了,画到现在一天未息,实在要完蛋了。
2006年2月16日
全体女孩到齐,贾樟柯剧组六人也到齐,下午开战,郑林又买来画的水果,在人群中我把颜料挤到画布上,开始在上面调色画水果了。剧组穿插其中,人很混乱,好在画水果不用太拘泥形象,大概画画,主要是为了把整个画面再次搅活。人多忙乱中确实与一个人自己画画的控制不一样,一个人会慢慢想慢慢画,人多就由不得你个人了。在忙乱中大概心中有谱,开练吧,结果更出我意料—颜色飞在画面的空中,好看极了。
明天一早6:30就得随剧组去湄南河拍纪录片,会很辛苦的一天,从早到晚。
2006年2月17日
早5:30被电话叫醒,剧组来人接我,在大堂,天哪,一个多小时到了他们的酒店,吃点早饭,开始了。去了河上市场,乱糟糟的杂碎小摊,河上挤死了。
我真的觉着我们亚洲人不知从哪个朝代开始就没做过几件有尊严的事,所以我只想画他们的肉体,因为只剩下肉体还有些尊严—起码还能勃起,或者女性美丽的皮肤。亚洲美术的历史曾经多么有尊严,我们应该好好从自己历史中产生新的灵感及尊严。
2006年2月18日
一天从早到晚10:00,一直在大街小巷拍片。很难受,心理和身体都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