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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流水非诗会

凤囚凰 作者:天衣有风


为了避免人注意,楚玉和上次一样,还是从后门出发。四人走出门去,便是公主府后的巷子。这巷子十分冷清,平素少有人来,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一人一骑出现在巷口尽头,马蹄声声,片刻后已来到他们面前,仿若一阵疾奔的风。

骑士勒住骏马停下,此时楚玉才看清他的模样。因为骑马疾驰,他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帽子斜落在肩头,乍看上去,却不觉狼狈,反而有一种飞扬挺拔的气质。他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坐在马上微微侧眼俯视四人,身姿笔挺,用现代的话来说,这造型很酷。

“驸马爷。”流桑喃喃出声,抱着楚玉胳膊的手臂慢慢地松开。

难道面前此人就是这么多天一直没见到的驸马何戢?楚玉这具身体的名义上的丈夫?

即便这些天楚玉已经被府上的容止等人养刁了眼睛,看到帅哥早已见怪不怪,但楚玉还是不得不承认,何戢的容貌,十分上等。就光靠着这张脸,也足够成为驸马的了。

何戢骑马回府,瞧见门口不远处站着一个似乎从未见过的人,身边是越捷飞、桓远和流桑,他眉毛微耸,本以为这是公主新带回来的男宠,暗道不过如此,可是再看一眼却有些眼熟,更仔细观察……

何戢面色微变,翻身下马,来到楚玉面前,深深一揖,“见过公主。”

看到何戢时,楚玉以为自己又要遭一次白眼了。毕竟身为山阴公主的丈夫,却被戴上这么多顶绿帽子,是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就算没办法休妻,也至少会摆出高傲不屑的姿态,对这个妻子视而不见,就好像江淹那样。

可是何驸马的反应大出楚玉意料之外,导致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何戢抬眼瞧见楚玉眼中流露出一片迷茫,便立即面露关切之色,上前握住楚玉的手,担忧地道:“公主的身子是否还未恢复?前些天公主生病,我身为驸马,却因为公务繁忙,无法探望公主,如今想来真是羞愧万分。”他说着,眼角还微微泛红,似是动了真情。

楚玉被他的手一握,就立即惊醒过来,随即在心中赞叹:演技!什么是演技?这就是演技呀。这位驸马的演技,绝对是奥斯卡影帝级别的!这么细腻的神态表演,如此真情流露的台词,假如不知道内情的人看来,绝对会认为这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

楚玉绝不认为,何驸马会对自己妻子养男宠的事宽宏大量毫不介怀,事实上,没有哪个男人会对这种事不介怀的。她甚至认为,假如自己的身份不是公主,早就被何驸马杀了一万遍了。可是,现在她身边还站着两个男宠,何驸马却能够如此深情款款地……

微微的寒意笼罩着楚玉的心,尽管被帅哥亲热地握着手,可楚玉丝毫不觉得甜蜜温馨,只警觉地暗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样的人不是有大智慧,便是有大图谋。今后对这个人,她要多加小心。

她淡淡一笑,从何戢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我康健无恙,驸马如果事务繁忙,不必理会我,我有流桑、桓远陪着就好。”

何戢犹豫一下,见楚玉神情散淡,便又说了两句关怀的话,才称尚有急事,将马匹交给看门的人,走入公主府。尽管他衣衫凌乱,可是他的风姿仪态,却似穿着整整齐齐的盛装华服一般。

身后的大门关上,楚玉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流桑又抱住她的手臂,低着头,闷闷地道:“公主……公子,我不喜欢驸马。”

楚玉莞尔一笑,忍不住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摸摸他的头顶,手下发丝柔软细致,“为什么不喜欢他?”

“我不知道。”流桑困惑地摇摇头,又习惯性地蹭了楚玉两下,“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喜欢他。”他的眼睛清澈纯真,漾着粼粼波光。

楚玉一愣,随即恍然:孩子的心是最敏感的,他能够感受到何戢伪装外表下所掩藏的恨意,直觉地转化为自己的不喜欢。

失笑出声,楚玉拍拍他的嫩脸,手感极佳,终于忍不住顺手捏了一把:“没关系,我也不喜欢他,我们一起不喜欢好了。”

听她这么说,流桑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楚玉跟着微笑,眉间不由得透出一丝沉沉的忧色。

尽管何戢的外貌极好,风仪出众,让人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可是才见过一次,楚玉立即将他上升为心目中危险程度仅次于容止的角色。

何戢是驸马,是世家子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不像公主府上那些男宠,一般都没有后台。这样的人,根本无须看公主的脸色行事,他却如此隐忍,甚至不惜作出恩爱的表象,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得心烦,楚玉决定暂时放下,不再困扰自己,念头一转,想起一事:这位驸马大人,被公主免费赠送了那么多顶绿油油的帽子,自然是大大的王八乌龟了。但是他不但不发作,还这么能忍,表面上作出很爱公主的模样,简直就是神人。为表达尊敬,她决定今后暗地里尊他为“忍者神龟”。

也是为了在心中警醒自己,千万要防备这位驸马。

他如此忍耐,必有所图。

才走出公主府后的巷子,走到大街上,楚玉便敏锐地觉察到,桓远在宽大衣衫下的身躯有些僵硬,尽管他极力掩饰,但仍被楚玉看出来他的不自然。

而他俊美的面容,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少许像是有些防备又像是有些向往的神情,恋恋不舍地看着每一样事物,好像怎么都看不够。假如一定要拿什么来比喻,楚玉觉得是刚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生物,想要探索外界,却又本能地防备着。

心头随即浮现容止今天对她说的话,桓远已经有两年未曾踏出公主府了。

而在被公主看中纳入后宫之前,桓远也没有多少自由,他身为叛逆族人,被皇室软禁,本身就不得自由,想要做什么都受到监视,时刻如履薄冰,甚少有像这样在街上行走的机会。

四人挑较为僻静的街巷走,饶是如此,桓远俊美的外貌还是引人注目。不一会儿,便有个小姑娘红着脸跑过来,朝桓远身上丢了一枝桃花。

楚玉暗叹失算,她只记着自己改装了,却忘了桓远的俊美比起她来尤有过之。幸而他们今天没有跑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否则只怕会被鲜花瓜果活生生地砸死。

桓远下意识地接住桃花花枝,神情有些不解,楚玉偏头瞥着他,笑道:“你怎的不高兴啊?有人倾慕你呢。”

桓远白皙俊美的脸上瞬间闪过赧然之色。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像这样光明正大地走到大街上,从被软禁到被强辱,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从未有像现在这般走在路上,收到年轻少女的倾慕。

从小在封闭的环境下长大,比谁都渴望挣脱牢笼,现在辽阔的天际就在眼前,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压抑住发足逃跑的冲动。因为桓远知道自己逃不了。尽管身边只有一个越捷飞,可是他见识过此人的武技,知道自己不能力敌,只要他稍有妄动,越捷飞腰间的长剑,就会准确无误地架在他的颈上。

桃花逸散着浅浅的馨香,桓远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虽然那少女的容貌平常普通,可是这毕竟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

尚未来得及思索许多,桓远脑中闪电般地掠过一件旧事,面色微变,好像甩开什么大麻烦一样,飞快地丢开花枝。

他并不害怕楚玉因为他收下花枝而惩罚他,却怕楚玉加害那个姑娘。

那是一年多前,一个与公主时常往来的很要好的堂姐看上容止,便嬉笑着向公主索取,被公主笑着婉拒。然后,桓远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女子,疑虑之下,请人打听,却得知那女子出了意外,丧生了。

可是谁又晓得,那意外是不是真的意外?

楚玉眼明手快,捞过半空中坠落的花枝,笑道:“人家小姑娘送你的花,怎么丢了呢?你若是不要,我便要了。”这枝桃花开得很是娇艳,看花枝折断处还很新鲜,想来是才折下来不久。

桓远怔忡着,不知道她说这些有什么用意,还不及细想,见楚玉朝前走去,而他的袖子一紧,身不由己地被流桑拉着跟上。

平顶山是城外一座并不算出名的小山,这名字甚至也不在记载之中。山虽不高,看上去倒也秀丽婉约。来到山脚时,楚玉便瞧见有一汪清澈的流水,顺着山间的岩石狭缝潺潺流下。

山道虽然有修葺,可还是稍嫌陡峭,幸而山间林荫不时送来缕缕凉风,令人心情舒畅。

山道有几处分岔,林木十分密集,打眼看去,宛若铺了一层碧装,看不清远处的道路曲折。走上一条岔道时,楚玉听见从另一条道上飘出来的人声。绿荫遮挡住了人影,只有那轻快的声音隐隐传来,“意之兄,往这边走!小心!”另一人似是回了什么,但因为声音稍低,听不清楚。随后便听到发出声音之处,有人渐行渐远。

过了片刻,楚玉一行人来到山顶。山顶上是一大片的平台,大约这就是平顶山名字的来由。平台尽头的尖角处是一座依着山崖边建造的八角亭。亭边青白色的山石中,有一汪清澈的泉水潺潺流出,从一条像是人工开辟出来、有一尺多宽的弯弯曲曲的水道里,顺着山石的坡度蜿蜒而下。

曲折的流水两旁,每隔大约两米间距,放置了一两张锦垫。锦垫边,各安置了一张四方矮几,摆上肉脯糕点,供客人自行取用。

不过楚玉却无暇关注这些,因为她的心神正处在惊讶之中。

山顶上已经来了不少人,想必都是来参加诗会的。人多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些人几乎都是美男子,走动起来,一个个长袖飘飘,身姿潇洒,甚是好看。就算其中有几个外貌不是那么出众,但举止仪态十分优美,让人一看就心生亲近的念头。

这哪里是什么流水诗会,分明是美男荟萃!

楚玉有点郁闷,早知道如此,她何必突击式地啃那么多古文?直接带着一张脸来就好了!

与楚玉心中的惊讶不同,桓远和越捷飞都是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各自看一眼楚玉,心想难怪公主最近好像转性了一样,还以为她准备朝高雅层次发展了……原来如此。

这下子可算是狼掉进羊群里了。

除了与桓远所想的一样,而越捷飞却在为可能发生的另一件事犯愁:这里上档次的美男子实在不少,假如公主看上的目标太多,他要怎么把这些人全打包带回去?

邀请楚玉来此的柳述正与几名美男子谈笑风生,冷不防瞧见楚玉,便与正交谈的人告了声罪,施施然走过来,笑道:“子楚兄真是守信。”说罢,将目光移到楚玉身边其他三人身上,带着几分询问的意味,“请问这几位是——”

楚玉接上他拖长的调子,“这两位是我家人。这位是堂兄喻子远,这位是堂弟喻流桑,子远才学胜我许多,我想他才更为适合参加诗会,便带他们来了。”嘴唇上下一碰,便轻巧地给桓远、流桑二人改了名。介绍完他们,楚玉又指向越捷飞,“这是我的好友,姓越,前日听说我遭了意外,便送我来此。”

越捷飞也知道自己在一旁很是突兀,便微微一点头,告一声罪,退到了一旁不起眼的角落,在那里照看楚玉的安危。

随后,柳述带着楚玉绕山顶走了一圈,向她介绍那些美男子,同时也将楚玉介绍给他们,彼此只通姓名,不说来历。

柳述每介绍一个人,楚玉都含笑地冲那人点点头。她心中坦然,风度翩翩,不管柳述介绍到什么人,都像是丝毫不为所动,更让柳述对她高看几分。

其实楚玉之所以没反应,主要是因为,光听名字,她不太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因此这些名字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个抽象意义上的符号,并没太多的含义。可是一旁的桓远听着,心中却波涛汹涌。

这里约莫二三十人,从他们的姓氏和彼此之间的态度亲疏以及他所掌握的资料来分析,他们大概是南朝上层阶级将近半数的权贵的继承人。换而言之,假如将来没有什么太大的政治变动发生,这些人将会成长为新一代的权力核心。

桓远心里翻滚着什么,楚玉丝毫没有觉察,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柳述身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今天柳述的样子,比三天前看到时好看了不少。他的皮肤变白了,并且还细腻了很多,几乎可以说是跨了好几个台阶。

楚玉虽然心里想着这也许是错觉吧,但疑虑却越来越深,若非古代没有整容技术,她简直怀疑他去做漂白了。还有一点便是,柳述身上不时飘来的淡淡香气,让楚玉怀疑自己是不是碰到了第二个墨香?可是前些天她遇见柳述时,他身上并没有这种香气啊?

注意到楚玉关切得有些过分的眼神,柳述先是一愣,随即领悟过来,笑道:“子楚兄有没有看出来,我今天擦了粉?”

“擦粉?”面对完全无法联系起来的人和语言,楚玉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几乎是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在她生前二十多年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中,好像“擦粉”这个词,是女性专用的。还记得有这么一款化妆品广告,一个肌肤雪白滑嫩的女人指着自己的脸,在屏幕上笑嘻嘻地说:“你猜,我今天擦粉了没有?”那时候楚玉正在追看一部电视剧,每天都要忍受电视剧插播的这则广告,故而印象十分深刻。今天柳述的一句话,将她多年前的回忆又重新勾了起来。

“对啊。”柳述的神情有点得意,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擦的是特地从歆兰坊购来的桃花粉。这种粉很细,擦在脸上跟没擦一样,而且也不容易掉落,不信你看?”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当然要认真打扮咯。

楚玉的心神,还留在震撼之中,没回过神来:这柳述原本怎么看都像一个正常人啊,居然有这样让人郁闷的毛病!而旁边的人,听见他这么说,似乎丝毫不觉得惊讶奇怪,好像这么做再正常不过似的。

猛地想到一个可能,楚玉环顾四周,随后又猛地看向柳述,“这些人不会都擦了粉吧?”一想到她现在正身处一群涂脂抹粉的男人中间,楚玉便忍不住全身一阵恶寒。

“倒也不是。”柳述的这句话让楚玉心头一松,暗道还好,下句话却又让她郁闷起来,“一半一半吧。”

看楚玉表现出一副对这个时代的时尚潮流方面很无知很震撼的样子,柳述好心地给她做了特殊补习,让楚玉知道了现下的流行。在这个时代,男子擦粉熏香都是一种时尚,就好像穿衣服那样平常。当然也有天生丽质本钱雄厚又或者喜好亲近自然的,这样的人不会这么做。

假如要给擦粉派的风潮拟一个口号,想必应该是:更白!更嫩!更闪亮!

楚玉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幸好还有些比较正常的,否则她真想拔腿就跑。

真可怜。

楚玉怜悯地看着柳述,好好一个帅哥(勉强算吧),怎么审美扭曲到这种地步?

真可怜。

柳述看着楚玉,也这么想,连擦粉都不知道,这孩子从前不晓得被家里怎么严格管束甚至囚禁呢。

参加诗会的这些人好像大多数都十分健谈,几个几个凑在一起,谈论人生哲学,天地道理,气氛十分热烈。柳述带着楚玉一边走一边说着话,经过山崖边的亭子时,柳述道了一声歉,“请稍待,我补一下妆。”说着,施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粉盒,拿一小块细软绒布蘸了蘸,而后往脸上扑。

楚玉又是一阵恶寒,不过看柳述一脸十分自然的神态,她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心里说服自己今后把他当作姐妹就好。但这个景象对她来说毕竟太过冲击了,索性佯装四处张望,转过头去,不意瞥见亭中坐着一名蓝衫青年。

方才在远处时,这青年与楚玉之间隔着几个正在聊天的男子,导致楚玉走近了才发现他。

青年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具古琴,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垂目注视着琴弦,他的下颌很尖,俊美的面容紧绷,好像笼罩着一层冰冷的寒霜,但那双垂下的眼眸又让他看起来有些忧郁。

他周围好像有一层刻意隔绝的空气,仿佛外界的事与他毫无干系。他不想去理睬别人,也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他。楚玉正想问刚补完妆的柳述,这是何人,忽然发现周围的人有些骚动,不少人朝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怀着好奇心,楚玉也望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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