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光水影》 文学家也斯(1)

山光水影 作者:也斯


黄梵

读也斯先生的散文,会让人有突然不再眼瞎的醒觉。此前我读过他的《在柏林走路》一书,他的学识、谦逊、爱港的拳拳之心,让他能看清香港诸多文化问题的答案,其时人已在德国。他盛赞德国时,很难不想到香港文化的欠缺。就连在图宾根参加“闻一多研讨会”,也带给他世界主义的感触:“异乡的评论和演绎令我们反省:很难再狭隘地说只有中国人才懂中国文学,反而应该珍惜跳出狭隘观点的交流……”他似乎命中注定,要成为矫正香港文化的一代先驱。他早年是对夏宇等台湾诗人产生了影响的香港诗人,其第一本诗集署名梁秉钧。关于他的诗,于坚去年在南方都市报上写过一篇夸赞文章,他内疚先生这么好的诗,他竟“发现”得这么晚,他俩本该一见如故。德国比中国大陆更早发现先生诗作的好,继邀请北岛、顾城、杨炼、舒婷之后,德国国际文化交流署把发现好诗人的目光,转向了先生。上述《在柏林走路》一书,便是先生那次作为诗人受邀访德的成果。考虑到诗是先生早年创作的核心,我用诗的眼光看待先生后来的散文写作,也就合情合理,并不为过。打个有点抽象的比方,诗之于先生其它体裁的写作,犹如泛神论者的神之于万物,哪怕捡到一朵落花,他们也会对潜入了落花的神性恭敬有加。

诗是先生散文中看不见的灵魂,这本《山光水影》便是极好的例子。如果说这些短文的精短,不只是因为报纸专栏篇幅的限制,也取决于这些短文具有的诗心,一定会有人质疑我。但我想说,这些短文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先生选择了一种诗性语言,这种语言的根本智慧在于克制,和对悖论的迷恋。“小岛睡了。小岛并没有睡。那些躺在门前帆布床上的人静了,但还有我们,还有这场凌晨三时半的雨。”(《长洲,凌晨三时半的雨》)“对事物知与未知之间,生活一切还不曾固定下来的那些光阴是最美的,但也是最充满焦虑的……就像这个雾的故事。”(《雾》)“没有事情是完美的,当风在外面怒吼,而这是你在黑暗世界上唯一的营,你会珍惜枯枝的火光、吵闹的笑语。”(《风中的营》)先生善于把事物的两面拉入短文,同时打开正反,来产生悖论似的妙趣。这不是无关宏旨的策略,恰恰是先生从诗继承的最妙的思维,使得他总能看见事物的“另一面”。“另一面”之所以被人们忽视,是因为它不只是客观物象,身临其境也未必能看到。这“另一面”来自诗人的主观凝视,若无一颗比常人深的诗心,“另一面”就会雁过无痕。在《晒太阳的方式》中,先生不会略过正常晒法,但人群中隐着一个少女的胆怯晒法,也没逃过他那双被诗训练的眼睛,“双脚却是暗灰色,那是因为她穿了丝袜……这双灰暗的腿,像两头臃肿而犹豫的野兽,试探地爬上前面低低的铁栏,举起头,笨拙地转动,初次尝到阳光的滋味。”在《早上的事》结尾,先生写道:“我忍不住想:我这样体谅机器,机器也会同样体谅我吗?清风哗笑着在我头顶经过。”诗心不止令先生始终难舍事物的两面,使他看得更远、更多,也让他心有旁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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