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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人很寂寞(三)

请容许我悲伤 作者:苏绚慧


  阿宏的父亲过世后,我仍持续和他们保持联络一年,这一年我看着阿宏母子之间、兄弟之间的种种艰辛。于是,我更是相信,家人所要面对的困难与悲伤总在挚亲过世后才真正开始。

  这一年期间,阿宏的妈妈因为生活受挫、经济压力大,而有了酗酒的习性。在某天酒醉时,她想起丈夫的离去与生活的挫折而割腕轻生。阿宏目睹了这一切。

  我因此受到冲击。

  原来,当家属表示照顾病人已累了,对于病人的死亡感觉是一种解脱时,并不表示家属的悲伤会调适得较好。人的心理动力十分复杂多变,并非是依外在表现所能辨识的。

  阿宏妈妈开刀接缝手腕的韧带后,我到她的床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使她选择这样的方式?

  她掩面哭着说:“原来……原来这七年不是我在照顾他,是他在陪我……”

  我的泪在眼眶打转,迟迟说不出话来,只是陪着她流泪。

  而阿宏更坚定不再谈论自己的悲伤。

  后来才陆陆续续知道爆发点是因为她外出工作,家里只有阿宏及阿弟,等她回家时发现阿宏并没有照顾阿弟的餐饮,让阿弟哭着对她喊肚子饿。她感到心力交瘁,无论是工作或照顾孩子,她都没有办法做好,使她有了随丈夫而去的念头。她毕竟是人,更是一个女人,仍渴望有人疼爱与呵护。

  虽然我极力转介她及孩子到社会局或家扶中心申请经济援助及生活辅导,但如今这年代,无论如何节俭,生活也不是救助金可以完全填补的。

  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阿宏在一阵混乱中将剪刀不慎插入阿弟的肚子,使阿弟的肠子破烂不堪,进入加护病房。

  阿宏的妈妈惊慌失措,在医院更一度和医疗人员关系紧张。

  我仍是心疼,却不得不严肃地看待问题。

  我和医院里儿童病房的社工师联络,寻求协助他们的资源;另一方面,我和阿宏的妈妈谈到孩子照顾的问题。没有大人照顾的生活环境,等于让孩子置身在危险中,我认真地和她讨论是否该搬回娘家,寻求娘家父母及姐姐的协助?她摇头,因为在她的想法里,回娘家等于寄人篱下,一切都有规范与限制。

  我说:“我们没有本钱有下一次,再有下一次或许就是失去一个孩子,你希望让孩子冒这种风险,让自己再承受任何的打击吗?”

  她沉默一会儿后说,会和娘家人联络,会认真考虑这件事。

  事情平息一阵后,我开始思考,想着阿宏在如此贫瘠(知识贫瘠、照顾贫瘠、教育贫瘠、关爱贫瘠)的家庭中长大,将来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又会有什么样的性格呢?他为了让自己生存、让自己长大,不得不学会漠视感受、漠视规范吧!

  如果成人后的他性格刚烈、个性冷僻,那时身边的人又有谁知道他过去辛苦的成长背景呢?又有谁愿意多给他一些宽容与关爱呢?

  我用这样的想法看待我自己及周围的人,身边一些以冷漠、防卫、吹嘘、刚烈、强势做保护色的人,或许都需要人多一些宽容,因为在每一个人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悲伤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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