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午后,烈日如倾盆大雨。空气随着温度的升高不断增加着重量,鼻腔里有明显的肿胀和拥挤感。万物吸饱了阳光,也都变得更加蓬松。最蓬松的,就是夏蝉的叫声,铺天盖地,似乎要把口渴的焦灼之音烧到无穷之远。事实上,是夏蝉的鸣叫让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口渴,它倒是一点不渴呢!法布尔在他的《昆虫记》里面告知我们,炎炎夏日,唯有蝉对“水荒一笑了之”:“它用小钻头一样的喙,刺进取之不尽的酒窖。它停在小灌木的枝丫上,一边不停地歌唱,一边在坚硬光滑的树皮上钻孔;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树汁,使这些树皮鼓了起来。蝉把吸管插入洞孔,尽情畅饮;它纹丝不动,若有所思,完全沉浸在琼浆和歌曲的魅力之中。”(法布尔《昆虫记》)
被我们统称为蝉的昆虫,其实种类繁多,叫声也各有不同。此刻鼓噪不已的,就起码有三种不同的叫法,有单调冗长、漫无止歇的“吱——咋——”,破折号可以延伸到天边;有时断时续的“唧啊啊——唧!唧啊啊——唧!……”,一声长一声短,声音跛了脚;还有“咘唧呱,咘唧呱,咘唧呱”的弹跳之音。
翻看昆虫图谱,总是会被蝉翼之美迷住,比如胡蝉的翅膀有着玛瑙一般的花纹,还有绿草蝉透明的翠色翅脉,轻薄如纱、仙气四溢。但是想亲眼见到这些漂亮的蝉,可真是不容易,它们藏在茂密的枝叶里难觅踪迹,简直像是这些大树在大叫大嚷、吵个没完。今年夏天我只见过两类不太漂亮的蝉:一种大约是某种寒蝉,个头比较小,深蓝的体色带着银灰的斑点;另一种就是最常见的蚱蝉。
蚱蝉全身漆黑,有橘红的斑点;翅膀是透明的黄褐色。它们喜欢大规模地群蝉共鸣,声势浩大、震耳欲聋。然而总会有一些奇妙的时刻,叫嚣之声戛然而止,那一瞬就像时间的缝隙,像倏然而至的树荫送来清凉——抬眼一看,一棵树相邻的两个枝丫上,分别停了一只蚱蝉;一张稀稀拉拉的蛛网把分离的枝丫轻巧地维系起来,上面似乎还兜着一只落网的小昆虫。午后稀有的风将树冠吹开一个缝隙,漏下的强光顿时让蛛丝消隐;两枚沉默的鸣蝉一动不动,身体上的红斑金光闪闪。
强光肆虐,不仅能消隐蛛丝,也让花朵黯然失色。白晃晃的世界里,一切仿佛都涣散了、失焦了,昏沉沉醉醺醺;唯有盛夏的果实醒着,它们要努力完善自己饱鼓鼓的线条,将夏天的形状勾勒得圆润清晰。
湖边有块菜地,西瓜挺着圆胖的大肚子躺在土里舒舒服服地晒太阳,旁边的藤架上垂下紫色的茄子和青色的苦瓜。铁苋菜又名海蚌含珠、叶里藏珠,一直以为它的果实生于叶腋,原来也会结在花序顶端。野地里垂序商陆光洁的小白花已经褪尽,紫红色花梗上蹦出油绿的小果子,顺着花序修长优美的弧线一圈圈生长,在阳光下轻轻摆动。梭罗说,“商陆果酸酸的汁可以当墨水用,买的墨水无论蓝的红的都没它好用”,我想那得等青脆的绿果子们熟成柔软的紫红色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