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少历史的认知,就会走向实用主义的荒诞与浅薄。
傅小平:就我的感觉,眼下不少人出于对世俗现实的反驳而激扬理想主义。你反其道而行之,对理想主义表示质疑,是很需要勇气的。你进而对所有的“主义”表示质疑,对我也很有启发。但这里有一个矛盾,从历史上看,理想过于虚无缥缈,似乎也只有成了“主义”,才有了让很多人追随效仿的现实操作性。所以古今中外,都少不了“主义”。你也提到了理性的重要性,但理性最后成了“理性主义”或许就不是那么美妙了。在你看来,该怎么把握好这一尺度?
张炜:我不太喜欢“理想主义”这个词和概念。“理想”是好的,是追求向上和向善,追求完美的情怀和志向。一旦凝固成“主义”,就有些简单和粗暴了。“主义”再复杂也是简单的,它还有可能是相当僵化和教条的,也会过于自信;而“理想”是追求和向往,有了这种志向和心情,就会不断纠正自己、质疑自己,就会在包容中学习和改造,只为不断地靠近真实。“理性”也是一样,“理性”多么重要,但是“理性主义”会认为“理性”是解决一切问题的依据和尺度,是至高至尊的。其实世界上的许多事物,仅靠“理性”是难以解决和把握的。“理性”并不是通向终极真理的唯一通道。
傅小平:之所以有此认识,有赖于你深邃的历史感,这也是你区别于很多作家的重要特点。如你所说,很多问题之所以是问题,是因为我们把眼光放得太近。如果放到一个很长的历史阶段看,比如你说到的网络文学的界定和争论等等都不成其为问题。但问题在于,以历史之名来消解或取消当下某些事物存在的合理性,是否就一定合理?而执着于当下的很多人,是承受不起这种荒诞的。比如对文学史论者而言,没有那么多的分门别类,实际上就部分消解了其存在的价值。
张炜:如果没有深邃的历史感,就会将一些最基本的现实问题搞得裹缠不清。历史不是用来消解当下的,而是用来廓清当下的。万物皆有根源。缺少历史的鉴定和认知,就会走向实用主义的荒诞与浅薄。对于当下诗学问题,少数深奥的专家只能坚持,而绝不能为了满足俗众的简单化而改口或放弃。缺少卓越人物,缺少基本的学术坚守,将是一个民族文化溃败的开始。文化的保存和发展取消了层次和差异,也就取消了可能性。我们现在是努力放弃坚硬结实的文化和学术内核,去迁就和妥协于那些虚妄的东西,归于似是而非的“大众”见解,站到乌合之众一边,这样来求得一种安全感。其实这不过是投机行为,是让人悲哀的学术和思想的现状,是消费时代和物质主义时代才有的怪相。学术若以妥协为荣,以随众为荣,以附和强势为荣,只能是学术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