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所处地段寸土寸金,产科床位极其有限,每天晚上值班医生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区分真假临产。需要把真临产的孕妇留下,收到病房的待产室等待分娩,把假临产的、产前检查一切正常的孕妇劝回家去,让她们摒除一切私心杂念,回家闭眼睛好好睡觉,什么时候肚子真疼起来再来医院不晚。
这种说服在最开始的时候,尤其是从一个小大夫的嘴里说出来,还能得到顺应和认同是非常不容易的。1997年时的我又瘦又小,身高不到160厘米,体重不到100斤,医院里最小号码的白大褂穿在身上还像套了个水桶。近看是一个毫无曲线和腰身的稚嫩天使,远看就像一根顶着白色罩衣漂泊摇摆的竹竿,再加上我梳着接近板寸的短头发,走路又轻又快,说话又脆又亮,活脱脱一个高中逃学出来坐在急诊室装模作样的淘气大女孩。
那些马上要为人母的成熟女性摸着小山一样的大肚子,拿怀疑的目光反复扫描和评估我的斤两,继而说出她们最常有的担忧:“大夫,您就收我们住院吧,我怕真疼起来就来不及了,我家离得远。”我用从龙哥那里学来的套话一一对答,开始还磕磕巴巴,渐渐就对答如流了。开始一说话脸就红,渐渐地,只要没人扇我大嘴巴子,我的脸绝对不红。在和三教九流的陌生人日复一日地过招后,在受过领导无数次声色俱厉的训斥后,我终于失去了“一说话就脸红”的美好品质,这比失去处女膜的完整还让人懊恼,因为后者还能无数次地修补,只要不怕花钱不怕折腾自己身体就行。而前者,确实是一去不复返了。
“没事儿的,不要担心,您这是第一胎,初产妇从真正的肚子疼到开始使劲儿往下生,平均时间是1112个小时,经产妇也需要68小时,您从北京任何一个郊区赶过来都来得及。”
“大夫,您还是让我住院吧,在医院里我就放心了。”
“不行,医院里的床位有限,您这是假临产,待产室要留给真正要生的孕妇。而且晚上总有生孩子的,大呼小叫的会影响您休息,您要是休息不好就会影响产力,等真正要生的时候就没劲儿了。我刚才已经给您做了胎心监护,孩子在肚子里好好的,放心回家吧。”经过这些解释,即使不心甘情愿,大多数孕妇还是会在家人陪同下,乖乖回家。
这点问题,要是在别的医院,根本就不是问题。好多医院根本不缺床位,缺的是病人。很多医院,大肚子一切正常,离预产期还一个礼拜呢,大夫就给开了住院条,说住院吧,住院保险,有什么事的话大夫和护士看着呢。
有钱人还能通过内部关系包一个屋子,病房变成了宾馆的标准间。孕妇没什么事,整天挺着大肚子在病房里遛弯,中午、晚上,连假都不请,就跑出去吃饭,要是让个车碰了刮了的,医院早晚有一天吃不了兜着走。家属,或者是个老太太,或者是个老爷们儿,也跟着在病房里吃喝拉撒的。早晨大夫查房,推开门,一股子被窝味儿直冲面门而来。大肚子勉强从床上坐起来,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说,大夫早啊,我还没动静,挺好的。再一看旁边床上的大老爷们儿,正四仰八叉地打着幸福的呼噜沉于梦想,倒是让大夫们感觉自己像闯入别人幸福家庭的莽汉。
既然早早住院了,也不能闲着,得有检查和治疗啊。大肚子多是年轻人群,一般没什么大毛病。血压、胎动都正常,那就天天做胎心监护,更有甚者一天做两回监护,早起和睡前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