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老窦,前脑门子上的头发因为出汗打成一缕一缕的。
我拎起暖水瓶,往老窦面前的大搪瓷缸子里续了开水,说:“窦哥,您这一脑门子汗哪儿来的呀?敢情在一边看热闹也这么卖力气?”
老窦说:“什么看热闹,我被叫过去帮忙压肚子的,你眼里只有你威武的龙哥,要不是我在上头压肚子,而且大喝一声,让她好好使劲不许叫唤,你龙哥哪儿那么容易就着一阵宫缩,就拿产钳把孩子拽出来呀!”
我哈哈大笑,连说:“窦哥也牛,也牛。不过,您还是悠着点,压肚子帮忙生孩子的事儿可得小心,前两天我看报纸说有个医生帮产妇压肚子,结果不知道怎么个寸劲儿,把人家脾给压碎了,腹腔里血流如注。结果孕妇下身刚挨了一刀侧切,好歹把孩子生出来了,又被拉到手术室肚皮上挨了一刀,脾给摘了。那大夫可是吃了大官司,这辈子翻不了身了。”
老窦吐了个烟圈说:“压肚子把脾压碎,那是产科大夫吗?那是李逵,要不就是鲁智深。说明根本就不会使那股劲儿,要不就是情况紧急,大夫着急也会乱阵脚、没分寸。窦哥还用你这个住院大夫小丫头担心吗?我有内功,自打干了产科,我一只右胳膊不知压出来多少孩子,一般不超过两阵宫缩,管保搞定,还保证压不坏大人的肝,挤不碎大人的脾,软肋条、硬肋骨一根儿都不会有事儿。”
我赶紧凑上前去说:“窦哥,你把这绝招教给我呗。”
老窦稀溜溜喝了口茶水说:“丫头,你还是别学这野路子,妇产科教材上可没写这项助产技术,你是好心,但要真把大肚子给压坏了,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压肚子这招是咱们产科的看家本领啊,关键时候那么好用,为什么不写进妇产科教科书呢?”
庞龙弹了弹烟灰说:“教科书是现代医学的产物,更多的是阐述发病机制、理论基础,压肚子这种野把式哪能登堂入室?况且这些年的教材越来越能装B,更不会写这东西了。但是,一个产科大夫如果会压肚子,关键时候还是能救命的。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分娩’的过程,关键中的关键,就是胎头卡在阴道里快出来还没出来的时候,这时候子宫和阴道从各个方向对胎头进行挤压,这是最考验胎儿宫内贮备和耐受能力的时候。这是一个生命降临人世之前,自然界对他的最后一次自然选择和优胜劣汰。”
“为什么说最后?为什么不是生命开始后最初的考验?”我有些不解。
庞龙说:“傻丫头,你想想啊,娘胎里的生化妊娠,早孕期间的胚胎停育,各个月份都可能发生的流产和早产,不都是大自然对生命的考验吗?生存法则是最残酷的,他只允许那些身体状况良好、体能充沛的妇女生出携带优良基因和遗传物质、最有耐力的生命个体。生孩子就是一场马拉松比赛,没有现代医学之前,女人没有充沛体力是生不动孩子的,或者孩子有各种先天畸形,或者虽然外观正常但先天不足,耐受不了分娩过程中频繁到来的缺氧状态的,生下来不会哭的孩子,都是要被自然界无情淘汰的。我们产科医生就是和自然法则抗争和作对的人。”
“过去没有产科医生,没有现代助产技术,没有产钳,没有吸引器,更没有剖宫产,生孩子真真是太危险了,整个就是听天由命啊!”我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