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澍是个有良知的学者,当初对处死沈元没有异议,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沈元被揪,更加重了黎澍“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罪名。他在1964年曾发表《让青春发出光辉》一文,列举一系列的思想家和科学家在青年时期就勇于探索、作出贡献的事例,鼓励年轻人及早成才。就是这样一篇好评如潮、与沈元并无关系的短文,也被斥责为沈元张目,对年轻人的热情期望被无情地践踏,有何天理可言! 沈元之死他也遭受刺心之痛,否则何以在“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是他,首先提出为沈元平反的问题。要知道这在改革开放初期,也不是没有风险的,事关“叛国”,谁又胆敢染指这一重大案件! 有幸的是,刘导生已调任北京市委文教书记,黎澍的建议很快得到刘导生的理解和支持。真是机缘巧合啊!是他俩赏识沈元,把他引进学术界,成就了沈元的声名。 沈元在盛名之下遭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厄运,招惹是非,身遭劫难,为避难而引颈就擒,如今也是他俩在努力,力图放松沈元颈上的绳索,促使北京市公安局重新审定,作出罪不当死的结论,给予平反,了却这一冤案。
如今沈元早已成为枯骨,再也听不到为他不平、为他流泪的亲友的呼唤,但这一结论对他的家人,对所有为他负疚的同人,是一种解脱。这也只能是对后人的一种象征性的安慰。在“文化大革命”暴政挤压下的人性,只能容有这一丝余地,留待他日重申。不可弥补的是,沈元永不归来了。
这已是远去的历史了,沈元也早已被人们淡忘,他的后事,家属的下落,也杳无音信。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悲剧,是一代知识分子的伤痛。与他有相似经历、被迫逃亡到海外而葆有爱国心的不乏其人。傅雷被错划右派,导致傅聪的出逃,而傅聪的出逃又加重了傅雷的罪名,父子之间恶性牵连,祸端四起,肇成傅雷夫妇双双自杀,这是傅雷抑或傅聪之过? 都不是。在叶永烈的《傅聪缘何避走海外》一文中,傅聪袒露出逃的心情说:“1958年12月,我留学毕业,如果我回来,势必是‘父亲揭发儿子,儿子揭发父亲’。可是我和父亲都不会这样做。当时我是被逼上梁山的。当然,对我的走我永远是内疚的。”
汉堡大学著名教授关愚谦也遭遇被迫逃亡的命运,“文化大革命”中他化装成日本人避难西方,殃及妻儿亲友,被视为十恶不赦,可他也有一颗爱吾中华的心,多年来致力于中德友好工作,并成为德中友好协会的负责人。他们都为当初的行为负有深深的自责,可都以赤诚之心努力补救遗憾,续写了流亡后的下文,用实际行动表明,他们并不失为一名爱国者,为此也获得国家的谅解。1978年邓小平批示:“傅(聪)探亲回国工作都可以同意,由文化部办理。”
见《报刊文摘》,20060123。又见《上海采风》,2006(1)。
关愚谦的归来也得到高层领导的同意,并受到国家的礼遇。
时至今日不禁要反思,多年实践而证明的爱国者们,在当年何以要冒“叛逃”的罪名远走他乡? 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好人也会被暴政逼得无奈,甘冒人言之大不韪而自救救人,对此只能予以公道的评说。如今他们都已有了完满的结局,这不禁令人联想到沈元,可叹的是,他已永远没有下文了,生命的戛然终止,使他再无机会表现对国家的忠忱,而留下的却是一代知识分子的刺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