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随着一声奇怪的咯吱声——就像有人压扁了一只巨大的昆虫或是一块很小的饼干——飞机又出现了。它再次从海上飞了过来。我看见脏兮兮的袖子下很多只手高举着指向它,我听到了叫喊声,但也可能只是空气而已。事实上,没人敢说话。诺韦尔托用力闭了下眼睛,然后又睁开,睁得大大的。我的主啊,他说,我在天的父,原谅我们兄弟姐妹的罪,原谅我们的罪。我们只是智利人,主啊,他说,我们是清白的,清白的。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无丝毫的颤抖。毫无疑问,我们所有人都听到了。有的人笑了起来。我听到有人在我背后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我回过身,用目光寻找说话的人。囚犯和看守的脸就像嵌在命运的轮盘上,旋转着,苍白而憔悴。诺韦尔托的脸却被固定在了轮盘的中央。这是一张正在沉入地下的可爱的脸庞,一个时而跳动几下的身影,就像一个参加弥赛亚——很久以前就已被预言的弥赛亚——的降生的倒霉预言家。飞机呼啸着从我们头顶飞过。诺韦尔托抱紧双臂,一副快要冻死了的样子。
我看到了飞行员。这次他没有打招呼,像一座石雕一样关在驾驶舱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幕很快就要覆盖一切,云彩不再是粉红色的,而是黑色的,夹杂着缕缕红丝。飞机飞到康塞普西翁上空时,那对称的机身看上去很像罗尔沙赫氏墨迹测验里的一团墨。
这次它只写了一个词,比以前的字都要大,我估计那字恰巧位于城市的正中心:学习。随后飞机好像摇摆了一下,就开始下降,机头朝下往某个建筑物的屋顶平台坠落了下来,就像是飞行员已经把发动机熄了火,为他所指的“学习”,或是要求我们的“学习”做出第一个范例。但很快,当最后一个字母在夜幕和晚风中变得模糊不清的时候,飞机停止下坠。然后它就消失了。
大家沉默了几秒钟。栅栏的另一侧,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哭泣声。诺韦尔托面色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和两个年轻犯人聊着天。我觉得那两个犯人是在向他咨询。我的上帝,他们向一个疯子咨询。我听到在背后有一些听不懂的议论。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实际上什么也没发生过。两个教授在谈论一个教堂的宣传活动。哪个教堂的?我问他们。还能是哪个教堂,他们说,然后转身走了。他们不喜欢我。接着守卫清醒了,把我们赶到院子里进行最后的人数清点。在女囚们的院子里也传来集合的哨声。你喜欢吗?诺韦尔托问我。我耸了耸肩说,我只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注意到那是一架梅塞施米特了吗?如果你说是,我就信,我说。那是一架梅塞施米特飞机,诺韦尔托说,我相信它来自另一个世界。我拍了拍他的背对他说肯定是这样的。队伍开始动起来,我们回到了体育馆。他写的是拉丁文,诺韦尔托说。对,我说,但我一点儿都不懂。我懂,诺韦尔托说,我几年排印师傅不是白当的,他说的是世界的起源、意志、光和暗。Lux是光,Tenebrae是暗,Fiat是形成,要有光,明白吗?我听着菲亚特(Fiat)像是一个意大利的汽车牌子,我说。不是这样的,老兄。另外,在最后,他还祝我们大家好运呢。你这样想的?我说。是的,祝所有人,没有例外。一个诗人,我说。对,一个有教养的人,诺韦尔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