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元代平话的地位

元代平话研究 作者:卢世华


引 言 元代平话的地位 鲁迅认为,宋元白话小说的出现是中国小说史上的一大变迁。① 诚然,在中国古代小说史上,唐以前只有文言小说,唐传奇“小小情事, 凄婉欲绝’“,与诗律可称一代之奇’,(洪迈《容斋随笔》)②它们代表着 中国文言小说创作的一个高峰。宋元以后虽然文言小说仍然不断产 生,但其艺术成就和影响却远不及唐传奇。元代以后通俗小说开始兴 ’ 起,明清时巨著叠出,通俗小说就成为更受人关注的作品,其成就和影 响远远超过了文言小说。而在中国古代小说由文言小说高峰向白话 小说高峰的过渡,正是发生在宋元时期。文言小说是怎样衰落的,更 重要的——白话小说是怎样兴起的,是中国小说史研究不可回避的问 题,应引起人们的足够重视。 处在开创时期的元代通俗小说,其成书过程、面貌、特点对后代通 俗小说的影响是根本性的。清楚地了解此期的白话小说,我们才更能 明晰明清小说的特色和成就,更能理解明清小说的历史贡献。 研究宋元的白话小说,首先遇到的是文献问题。学术界一般认 为,宋代就有话本,即说话人的底本,它们是早期的白话小说或其雏 形。在这种认识影响下,研究者普遍相信宋代有白话小说或者其雏形 的话本。搜寻宋代话本花费了许多学者多年的精力,却依然一无所 获。孙楷第在《中国通俗小说书目》里列出了很多宋代话本的题目,但 这只是来自于宋代说话人表演的题目,并没有真正的作品存世。胡士 ①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见《中国小说史略》,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3 年 8 月版,287 页。 ②转引自张友鹤《唐宋传奇选·前言》,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64 年版。2 元代平话研究 莹制定了八个标准来推断明代刊印的 40 篇白话短篇小说是宋代话 本①,可这也只是一种推断,其所谓宋元小说家话本,实则只是由宋元 说话人口头创作而由明代小说家编写的作品。由于个人,才力不同,明 代人编写的作品与宋代口说故事其实已经有天壤之别。所谓的短篇 小说《碾玉观音》等目前学术界认定的宋代白话小说,实际上明摆着是 明代晚期冯梦龙的作品,只是小说的内容题材来自宋代流传的故事, 留下了一些与宋代有关的思想痕迹而已。后人在编写先前说话人的 故事时,常常增删改编,到了最后成书的晚明,离宋代灭亡已经三百多 年了,怎么还能认作是宋代作品呢? 讲史平话的断代也是一个疑问。尽管许多学者在努力证明《五代 史平话》等作品为宋作,可是它们显然不刊刻于宋代,胡士莹已经说明 了这一点。② 章培恒在《现存所谓的“宋话本’》一文中,认为现存的宋 话本都是靠不住的。③ 美国学者韩南对早期的中国小说做过很多考 证和搜寻,结果也证明所谓的“宋元白话小说’只能说是明代中期以前 的作品④,到底早到什么时候,是无法确知的。 迄今为止,仍然没有哪一部白话小说可以坐定为宋代作品。宋代 白话小说没有文献依据,在此之上所作的评论和得出的论点就毫无说 服力了。 相对于靠不住的“宋代白话小说’,元代白话小说的文献依据却很 坚实。目前可靠的元代白话小说的资料至少有《新编红白蜘蛛小说》 和“虞氏新刊全相平话五种’。这是目前可以断定年代的最早的通俗 小说刊本。 就历史小说的改编来看,从元平话到明中期的历史演义,再到明 晚期的其他历史小说,已有天壤之别。那么元代的短篇白话小说,与 明代中期的“六十家小说’会一样吗? 只要看看明代中期的“六十家小 说’与晚期的“三言"是否一致就可以明白。冯梦龙等人是杰出的通俗 小说作家,他们对前代流传的故事进行了大量的修改,即使有所谓的 ①见《话本小说概论》第七章“现存的宋人话本",北京:中华书局 1980 年 5 月版, 195—234 页。 ②见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北京:中华书局 1980 年 5 月版,713 页。 ③章培恒《现存所谓的“宋话本’》,见《上海大学学报》1996 年第 1 期。 ④[美]韩南《早期的中国短篇小说》和《宋元白话小说:评近代系年法》,见王秋桂 编《韩南中国古典小说论集》,台北:联经出版事业有限公司 1979 年版。3 “宋元旧本’为依据,但已经和宋元旧本完全不同了。从元代的“新编 红白蜘蛛小说’,到明中期的“六十家小说’,作品面貌变化很大;再发 展到“三言’,改变就更多。因此,我们今天比较《新编红白蜘蛛小说》 与“三言’里的《郑节使立功神臂弓》,就可以发现二者差别不啻霄壤。 同样在讲史类题材小说中,从元代的《武王伐纣平话》到明代中期的余 邵鱼《列国志传》,变化已经很大;再到冯梦龙《东周列国志》,就已经与 《武王伐纣平话》完全不同了。从元代到明代中叶再到明代晚期,白话 小说发生了两次巨大的进化,以明代晚期的白话小说作品来分析元代 白话小说固不可取,更不能以之对宋代白话小说进行分析。 为什么研究者宁肯相信“三言"中的许多优秀作品是宋代话本,而 不愿意讨论时间离宋代更近的元刊“新编红白蜘蛛小说’等书呢? 说 到底,大家认为宋代话本的艺术成就应该是很高的,不会像《新编红白 蜘蛛小说》那样粗率简略。可是没有可靠的文献为依据,怎能先人为 主地认为宋代的话本就必然很优秀呢? 从道理上来看,白话小说的总 体发展趋势是后代比前代要进步,总不至于宋代就出现了这样的作 品,到明代中叶还不如宋代,而到了明代晚期又出现了像宋代那样的 作品吧! 由此看来,应该是我们误解了“宋代话本",其实宋代根本不 会有像“三言’里的白话小说那样的“话本’! 终于,理解宋代话本含义的契机出现了,Et本学者增田涉通过考 证,认为宋代话本的含义是“故事’①,故事可以是口传的,并非一定有 文本,并非是白话小说。就是说,宋代话本并非是指宋代白话小说,宋 代话本的说法并不能成为宋代存在白话小说的依据。 如果正视文献记载的话,我们应该有这样的印象:宋代的说话是 很发达的,而书面的白话小说却没有依据;元代才有了粗糙简略的白 话小说,宋代应不会有比元代更发达的白话小说。也就是说,元代应 该是白话小说产生的时间。我们研究白话小说的形成,应该从“粗糙" 的元刊作品人手。 从现存文献看,大致可以认为,宋代是说话高度繁荣的时期,是白 话小说的准备期,因为白话小说直承说话而来;而元代才是白话小说 的第一期,其最可靠且为数不少的依据就是元刊平话。看来,鲁迅所 ①[日]增田涉《论“话本’的定义》,译文见《中国古典小说研究专集》第3 集,台北: 联经出版事业有限公司 1981 年版。4 元代平话研究 谓的“小说史上的变迁’是由宋代和元代两个时代共同完成的,并非在 宋代就已经完成。宋代口头创作故事,元代编写刊印故事文本。 我们重视宋代说话人的口头创作,是他们浅俗生动表演的无穷魅 力,使人们萌生了用白话记录故事和编写故事的灵感。元人用笔将这 些通俗故事记载下来,并开创性地编成小说予以刊行,使中国古代小 说揭开了崭新的一页。白话小说的产生过程漫长而艰难,白话故事从 口头创作到编写刊印经过了一个极大的飞跃,这个飞跃完成的标志就 是平话。郑振铎在《三国志平话》发现后评价说: 这部“虞氏新刊”的《三国志平话》的发现,在中国小说史上确 实一个极大的消息。并不是说,我们发现了一部久已沦没的伟大 的名作。这部书实在够不上说是名作,然其关系,则较一部大名 作更为重要。最可注意的是,这部“平话’的发现,一面使我们得 以窥见元代通俗文学的真实面目与程度,一面使我们格外的相 信,中国小说的历史原是极为悠久的。① 平话的研究价值在于其时代标记性。具体说来,作为实现中国小说史 上巨大变迁的见证,元刊平话的研究会使我们对这个历史性的变迁有 更深刻和客观的认识,我们还可以研究元刊平话的特征对后代章回小 说的影响、中国章回小说的许多特性与说话伎艺有何关系等等。 当然,敦煌文献里有五六篇俗讲如《韩擒虎话》等,被学者视为“话 本’小说。其实它们与平话等通俗小说的区别很大。首先,敦煌遗书 以佛教文献为主,为数不多的俗讲故事写本只是佛教文献中的一个点 缀,依附于佛教活动而存在;而平话是通俗读物,直接作为娱乐的商品 流通,其本质是通俗文学。其次,敦煌文献里的俗讲故事写本篇幅有 限,作为抄本,阅读流传范围也不广,影响也有限,它们到宋代就无人 提及了;而平话六种四十余万字,作为刻印本,在当时广为流传,对后 代通俗小说的编写影响深远。第三,平话上承宋代繁荣的说话,下启 明清通俗小说的创作高峰。变文则在很短的时间内消失了。 鲁迅曾慨叹说,中国历史进化的情形,比较的慢“,使我们性急的 ①郑振铎《三国演义的演化》,见《郑振铎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年 2 月版,88 页。人,有一日三秋之感’“,文艺之一的小说’自然也如此,新的来了好久 之后而旧的又回复过来了。① 他说的情况就适合于敦煌变文的出现 和消亡。敦煌的俗讲写本带有白话小说的元素,但在宋代没有刻印和 广泛传播。到了我们确信有通俗小说刻印本出现时,已经是三个世纪 后的元代至治年间了。 元刊平话代表着中国小说史上第一个有文献可征的繁荣时期,是 小说史上的一座里程碑。就现存的文献来说,宋元刊本是十分珍贵 的。在宋代文献里,基本没有通俗文学作品,元代虽有,但也不多见。 因为当时刻印费用昂贵,也因为时代距今太久,通俗小说不被重视,难 以被收藏保存。然而居然有多达二十万余字的“平话’尚存于日本 ! 学者都知道臧懋循的《元曲选》与真正的元刊杂剧面貌差别很大,因为 有“元刊杂剧三十种’的发现为据。同样有了元刊平话和《新编红白蜘 蛛小说》的发现,我们也明白了明代嘉靖年间刻印的“六十家小说’残 本《( 清平山堂话本》)也不是元代小说的原貌。只有通过元刊平话,我 们才能了解元代历史小说的面貌与明代的历史小说杰作《三国志演 义》等有多大的不同。 当然,作为元代小说的代表,元刊平话的文学价值也是值得注意 的。我们以元代杂剧为元代文学代表,可通俗小说元平话的编辑出版 也是当时文学的新事物,也可以作为元代文学代表。一般文学史在论 述元代小说特色时,大都以《娇红记》为元代文言小说的代表、以明刊 白话短篇小说为元代白话小说的代表,平话往往只被提及而不作为论 述对象。以明刊白话短篇小说为据论述元代通俗小说成就显然错误, 而《娇红记》无论如何杰出,也只是仅存的一篇文言小说而已。充满元 代气息的平话被忽略是元代小说研究的疏漏。可以认为,真正能够代 表元代白话小说特色和成就的应该是元刊平话。研究元刊平话,将刷 新我们对元代小说的认识。 如果说元代杂剧是元代文学的典型代表,那么平话也应有相当而 略次的地位。因为研究者认为元代杂剧的价值高,其依据是明代《元 曲选 》;如果依据“元刊杂剧三十种’,元杂剧 的面貌就会变得粗朴 ,或 许研究者也会认为杂剧不值得研究了。同理,如果我们以罗贯中的历 ①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见《中国小说史略》,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3 年 8 月版,26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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