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后,我才知道了当时我们103师官兵逃出南京后的一些情况:师长何知重也是死里逃生从下关到了武汉,副师长戴之奇是化装成渔民脱险的,但全师活下来的只有一千来人,其余六千人全都被日军杀害在下关一带。师部的‘军士训练队’四百多学员兵被俘后遭日军集体屠杀,只有一个中校队长蔡国祥和一个身中七弹的学员兵劫后余生。”
这支在南京保卫战中立奇功的“贵州军”,幸存的人为了纪念死去的战友们,抗战胜利后在贵阳市三桥那儿修了一座“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上面刻上了在南京阵亡的连以上人员的名字,但建国后由于阵亡者是“国民党军官”的身份,这个纪念碑被拆毁了。13日发生在下关的大屠杀事件,需要靠当时少量的幸存者回忆,而有些幸存者后来继续留在国民党军队里,解放战争结束时,多数到了台湾。这些幸存者虽然人在台湾,却对南京大屠杀时日军犯下的罪行,始终记忆犹新,并且写下了不少回忆录。下面是其中的一位署名“老兵”的回忆片段——
12日上午,敌军已经进入南京城内。此时,我守城部队,仍然各自为政,沿途与日军作激烈的巷战,唯因日军的坦克车队已经进城,我军与之抵抗,当然都是有死无生。
当日军沿中山北路,向我朝挹江门下关方面撤退之军民追击时,其中甚至发生我军自相残杀的现象。死伤累累,沿途尸首遍地皆是。
这时由新街口向下关方面撤退的人潮达数里之长。挹江门原来是关闭着的,待这一汹涌的人潮到达后,城门只被挤开了一半,其余一半,仍未推开。而一些急于求生的军民,便如潮涌似的,争先恐后一齐向下关江边奔驰。由于你争我夺,大家反而都不易出去;这时后面的逃难者,也想争到前面,于是你推我拉,大家打成一团。在后面的乱军当中,更有的用枪向前面射击的,再还有用汽车向前面冲击的。如此一来,前面的人潮,有的死伤了,有的倒下了;凡是倒下去的,即使你是活人,也永无机会使你再爬起来。因为后面的人们,便会毫不犹豫地一齐向你身上踏了过去。据说被人踩死的男女,就有好几百人。我那时也在撤退的行列后面,到了城门一看,挹江门前死伤的尸体,几乎砌有一个人那样的高,后来清查其数不下五千余人。我看大家很难由此出城,才转回水西门方向,另找出城的路径。
大家到了江边,这里混乱和悲惨的景象,更不是以言语可以形容的。因为大家都想利用船只向浦口方面逃生;但是这时江边的大小船只,少而又少了,这些麇集在江边的数万军民,如何可以敷用?负责运输的几只比较大的轮渡,开走以后,再也没有方法靠岸。刚才几只小轮才一靠岸,大家都如狂蜂似的一齐向上爬去;轮船一离码头,因为载重过量,连船带人即刻沉入江中。还有的人,看见自己还未上船,而船已经开走,他便用枪甚至机枪向船上射击,一人如此,人人如此,直把那船打漏得下沉为止。有人自雇木船,欲向对岸划去,或因超过重量下沉,或因被人打翻死亡,也没有一人可以渡过江去。更有的自用木板桌面做成临时木筏,以期脱离虎口,终因江中浪高数尺,空中风雪纷飞,结果仍然翻倒江中。于是满江都是人头,水面全是尸身;呼爹叫娘之声震动天地,救命叫子之音充满宇宙。世界上悲惨的事,还有比这一景象更甚的吗?
我由水西门从城壁上用绳子吊出城外,一到江边,正看见一只小木船离开岸边不远。因为装得太多,即刻沉了下去,其中有一位十分漂亮和打扮入时的小姐,掉下江后,左手提着一口小皮箱,右手抱着一块木板,大声在江中呼救。她说,如果有人能够救她性命,她愿意将她带的珠宝首饰以及现金二十万元奉送,而且也愿意嫁他。但是这时人人自顾尚且不暇,谁还能去作急公好义、人财两得的事?
下关江边数万军民,正在作生死的挣扎,意图渡过长江的时候,日军的炸弹和机枪又在向这群毫无抵抗能力的军民头上,大肆扫射和轰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