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俞老先生的玩艺儿,那要是一位了不起的好老。他初学武旦,后改武生。嗓子虽然没有杨老板那么脆亮,可比杨老板还要沉着有力。从小除了苦练武工之外,还学过武术,练过拳。手上的气力过人,所以他在台上用的兵器要特别加大。每次上馆子,跟包以外,总有一个人专门给他拿砌末。最早北京还不用戏单,贴的海报上也向例不写戏名。譬如今天他演《挑滑车》,就拿他扮高宠使的那枝又沉又大的长枪,往馆子的门口一搁,枪的旁边再摆几辆用黄布做的象征的车子,凭这一点砌末广告的效果,就能招徕满池的观众。到了民国,他已经是七十开外的人。经常拿的那根拐棍,你要碰着了,就知道这还是铁制的呢。他长的也是一个好个子,扎上靠真有大将的风度。这还能不受观众热烈的欢迎吗?我看到的是他最晚年的演出,年纪也大了,又不常出台。只不过偶然表演一次,已经不能代表他当年的艺术了。茹先生常给他配戏,知道的比我详细得多。他说:‘咱们在台上的玩艺儿就怕比,俗语有句‘强中更有强中手’,这话一点不错。单瞧杨老板扎上靠,真够气派。要跟俞老板比,仿佛就差了一等。俞老板不单是功夫好,他在我们武生行里,是一位具有创造性的老前辈。像《铁笼山》、《艳阳楼》……这些勾脸的戏,从前都不是我们武生唱的。原本是武架子花脸应工,是钱金福的拿手好戏。俞老板觉得他自己的嗓子、身材、武工,样样都够上演这些戏的条件。外加他是武旦出身,家伙出手,又是他的看家本领,所以就打他那儿硬拿了过来,一唱而红,从此就变的武生应工,不再看见有武架子花脸贴演这些戏了。’
“我还记得茹先生告诉过我关于俞老先生演《铁笼山》的出场和沾汗两个身段,都是别人所办不到的。
“(一)出场:《铁笼山》的姜维,不是都在四记头(这是打鼓的一种名称)的末一记锣上出场的吗?只有他不一样。他在四记头完了,接着用铙钹打的“哐、哐、哐”声中,慢慢地走出来。那种气派之大,简直没法形容。谁也比不上他,谁也不敢学了他这样做。每次遇到他演扎靠戏,检场的如果站着给他掀台帘,那他准出不来,一定要站在椅子上两手高高地举起了台帘,他还得斜着身子往外走,这才能出场呢。杨老板的扎靠戏,也喜欢斜着身子出场,走的台步仿佛一颠一颠似的,这完全是学的俞老板。
“(二)沾汗:《铁笼山》出场这一个起霸,就够你累的。老观众也都知道这是全剧的精彩地方,都要拿这个来考验演员的功夫。演员也知道台下憋住劲在瞧他的本领,又是刚出场,应该给观众一个好的印象,所以不能不聚精会神,认真表演。等到起霸和观星等身段做完,大概谁都免不了满脸是汗了。《挑滑车》和《铁笼山》同样是上场起霸,可是高宠和姜维的脸上就有了区别。一个是净脸(内行称不勾脸为净脸),一个是勾的红脸,额上还画一个太极图。汗珠子出在这种脸谱上,已经是非常难看了;再要往下流汗,那更要大大地损害了舞台上美的条件了。普通的演员,都在起霸、观星、念诗、通名、表白、派将,这些工作以后,趁着马岱、夏侯霸上场短短时间内,转身擦汗的。不管俞老先生的功夫这么好,起完了霸也照样满脸是汗。他不愿意当着观众沾汗,他在观星的身段里面想办法。要用极快的手法,不让观众看出他是在沾汗。你想这是多么艰难的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