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一起去了密云。他家离县城有四公里,叫西智村。进村后我感觉有很多人在看着我。街道都是土路,每家都有一个小院。房子有高有矮,院墙大多数都很矮,一个又一个的麦秸垛却很高。郭长利边走边说:“我家里现在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弟弟,还有我妈妈。大姐已经结婚了。爸爸去世后,二姐接了爸爸的班,一直供我上学。昨天咱们谈完,我就给二姐打电话,说今天你要来。二姐很高兴,说会把全家都叫齐。”
我走进了他家,一个不大的院子和五间很矮的房子,他们全家都迎了出来。到了屋里,黑洞洞的。屋里还有张很大的土炕呢。我问,都90年代了,怎么还有土炕?问得他家人都有点紧张。我突然意识到不能随便说话。
他家五间房子里没有一样电器,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这么穷的家,我真是想都想不到。他家人都很热情,问我多大了,什么时候毕业,还说我长得漂亮,比他们家长利长得好。到了吃饭的时间,他妈妈和两个姐姐做了好多好吃的。他们总是说多吃点,别认生。我心想,这么穷的家,怎么变得出这么多好吃的。吃完饭,他五弟给我买来软包装的汽水。我咬开瓶口喝了一口,说难喝死了,抬手要把它扔掉。他五弟说:“你不喝我喝。”说完就拿过去喝了起来,也不嫌我咬过。这么难喝,他却喝得津津有味。郭长利看着我发呆,就说:“平常我家从来不买汽水。你认为难喝的,我弟一年也喝不上一次!”我默然了。真不知道,在90年代,在我的身边一个家庭还能穷到这种程度。
吃完饭,他两个弟弟出去玩了,两个姐姐和他妈妈跟我聊天。他妈妈说:“姑娘,真难为你能看上我家长利。长利是个好孩子,但就是我家太穷了。如果你能看得上长利,我们借钱也要给你们盖新房子。他两个弟弟说了,以后一定挣钱帮大哥盖房子。”他们家兄弟姐妹的关系可真好呀。可真让人羡慕。他妈妈说:“长利小时候非常聪明,就是他的眼睛耽误了他。我们连着有了两个女孩,第三个终于盼来了一个男孩。但他出生几天我们就看出他的眼睛有问题,他的黑眼珠上好像有一层白膜。出了满月,我们就带他去了同仁医院。大夫说太小了,过几个月再来看。当时我们根本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过了几个月医院确诊了,是角膜浑浊,这病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是治不了的,他注定一辈子只能看见光,不能有真正的视力。如果他生在现在就能换角膜,但当时还没有这种技术。即使有,我们也没钱呀!”我说:“现在换角膜可以吗?”“我们也带他看过,大夫说因为他这么多年都是光感,眼底早就萎缩了。他三岁时有了他的小强弟弟,在他六岁时有了他的小武弟弟。他爸爸在工厂上班,我在家种地,日子过得好紧张。长利从小就很懂事,主动帮我干活。他七岁就会蒸窝头熬粥。到了上学的年龄,学校不收他,说他看不见字。再说在农村好多看得见的小孩都不上学,何况他是个残疾人,上了学也没用。但他爸不这么看,他爸说有机会一定要让长利上学,我们不可能养他一辈子呀!我们并没有溺爱他,也没有歧视他。对他和别的孩子一样,就是想让他有一颗平常心。同时我们教育另外四个孩子,让他们知道照顾长利就是他们的职责。在70年代初,村子里还没有一台收音机的时候,他爸爸就从城里给长利买回一台收音机。长利很喜欢听,听过的歌他都会唱。他两个姐姐上学,听不了小说。他听完了,等他姐姐回来,他就一字不落地讲给姐姐听。姐姐们也很偏爱这个看不见的弟弟。长利出去玩经常被小朋友欺负,小朋友还骂他瞎子。他二姐比较厉害,每次都去找人家打架。长利喜欢养蝈蝈,他带着两个弟弟上山。他听到蝈蝈的藏身地,就让他弟抓。长利从来不主动跟别人打架,他很自卑,总觉得自己看不见不如别人。在长利十三岁那年,他爸爸看报纸知道了北京盲人学校。5月份带着长利去学校参加了入学考试,6月录取通知来了,9月长利就能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