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两个50后的80年代

灵魂的台阶 作者:王石


9月11日,上午自由活动。下午1点30分,从拉萨出发,一辆中巴车经曲水县,沿雅鲁藏布江,上盘山公路,来到顶处,便是羊卓雍湖。沿高原平湖继续西行。冷峻的山体泛着绿色,天空湛蓝得发黑,云朵低垂似伸手可摸。

车上,金飞豹跟大家神侃穿越格陵兰岛的趣闻,眉飞色舞。张梁则回忆徒步北极的经历,险象环生。2008年5月,飞豹穿越格陵兰冰盖,暴风、大雾、低温,天地一片混沌……此时的张梁正在徒步北极路上,同一只饥饿的北极熊正面冲突。何曾想四个月后,两个人会走到一起攀登希夏邦马峰呢?

四个月前老王在做什么呢?唔,“5·12”汶川大地震,因一篇博客文章对赈灾慈善的表态,引发“捐款门”事件而苦苦应对,不亚于一次攀登8 000米山峰的磨难——岂止?有过之无不及!可以说地震后的“捐款门”,引发了一次心灵的“地震”。

拉开车窗,风呼呼往里灌,周身舒畅。真想大喊几嗓子!

同汪建同排座位,聊万科企业管理心得。华大基因正在急速扩张,华大掌舵人只要同老王在一起,就会抓紧时间推销生物科学的重要性,又贪婪吸收万科掌门人管理企业的种种经验,互相没有戒备,没有功利,也没有竞争,常常为一个问题争论得面红耳赤。

认识汪建是早在2003年10月的事,中国登山队队长王勇峰组织一次北京远郊云蒙山纵走,我在队伍中认识了几位分子生物学科学家,其中就有汪建。汪建比我小三岁,个头体型相似,都经历过“文革”,说话直爽,有毫不掩饰的一股傲气——有本事的傲气,我欣赏。两个人是气味相投:有话说有屁放的爽快作风,甚至连火暴的臭脾气也类似,很快熟络起来,惺惺相惜,山友加朋友,彼此称呼“老王”、“老汪”。

1983年5月7日,我搭乘广深铁路火车抵达深圳。满目吊塔林立,头戴安全帽的建筑工人往来如同人龙,柴油发动机声震耳欲聋,土黄色的载重翻斗车一辆接一辆,烟尘滚滚遮天蔽日。鼻腔蒙上一层灰尘,舌头舔舔嘴唇,是涩涩的土腥味。兴奋、狂喜、恐惧的感觉同时涌了出来,手心汗津津的,肾上腺素分泌猛增。这时候的我33岁,当过兵,做过工人,在政府机关工作了三年,有一定的阅历和信心,更有于连那种不甘于平庸,以个人之力奋斗拼搏的野心。

这一年,湘雅医院电镜室的汪建大夫考上北京中医药大学研究生。经历了“一号任务”突然中止的挫折,汪建激情不减,认定自己会在中西医结合科研领域走出一条路来。他学西医出身的,到中医院校说话总有点怪声怪气,惹人不高兴,觉得他心意不诚,只想挂一个“学贯中西医”的牌子,去社会上坑蒙拐骗。

但那时候的汪建,对中西医结合的理想是真诚的,野心是实实在在的,视野是比较开阔的。直到今天,汪建对中西医结合依然保持相对开放的态度。多年的求学和科研经历,他得以充分接触中医和西医的基础理论及前沿研究,同时又没有陷入任何一方的成见中,独沽一味,而对其他的医学理论加以排斥。

1984年前后,有几位部委领导和老科学家对气功很“发烧”,从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所、数学所调了一些人,又从山东大学数学、物理、医学各专业抽调一批人,成立卫生部直属的气功研究所。汪建也作为第一批研究人员调了过去,搞气功研究。

汪建看到气功师“刀枪不入”,想到石墨和钻石的关系:石墨是纯碳,钻石也是纯碳,但结构一旦改变,黑色而柔软的石墨,就变得晶莹透明、硬度极高,那么气功师刀枪不入的时候,是不是细胞胆固醇变成某种有序的结构而导致?他打算从测量细胞膜的流动性和有序结构入手。

很快他就发现,科研人员和气功师很难配合,沟通也有问题。气功师说硬功是等而下之的气功,他现在正在养功,不愿意在这方面浪费功力。气得汪建把实验室门一关,“我们俩比画比画!”最后是不欢而散。

1987年前后,汪建心灰意冷,离开了研究所。这一年最有名的事件是大兴安岭火灾,轰动一时的气功大师严新说“我要它灭就灭,我要它起就起”。汪建心想:这不是走火入魔了吗?

他遭遇科研探索路上的又一次挫折。

1987年到1988年,汪建离开中西医结合研究领域,回到湖南医科大学当药理助理研究员,从事细胞因子与血管内皮细胞作用的研究;1988年,他出国到美国得克萨斯大学作博士后研究,专攻谷胱甘肽S转移酶的蛋白生化性质;一年后又到艾奥瓦大学做博士后,从事MHC-II型DR抗原在平滑肌细胞中的表达研究;1990年进入华盛顿大学任高级研究员,主要从事细胞分化与增殖相关性研究,工作内容涉及基因克隆、蛋白质表达、检测等等,这一做就是四年……

这一时期的老王在干什么呢?1988年12月28日,万科股票公开发行。4 100万股的股份中,万科职工股应得股票约500万出头。怎么分配好?按照市府办公厅下发的文件,只允许10%量化到个人名下,其余的由集体持有。我明确表示:放弃应得的个人股份。管理层也随之放弃,并提议将职工股成立基金。今天,在此基础上成立了万科公益基金会,用以广播慈善,回馈社会。

为什么选择放弃股份?哲学家罗素说,人的奋斗不单纯是受物质享受的欲望所驱使,人的天性有占有欲、权力欲和创造欲。占有欲渴望的是物质财富。我更倾向于权力欲和创造欲,如果名利之间只能选择一项,或者默不出声地赚钱,或两袖清风实现一番事业,我选择后者。

财富本身没有好坏,我并不觉得财富是一种恶,但是在占有欲、权力欲和创造欲之间,人生有限,我知道自己不可兼得,应该有所取舍。

马克斯·韦伯说,资本主义在美国的快速发展和新教伦理道德有直接关系。新教把人们的财富观从传统伦理中解放出来,把人们获得财富的冲动合法化,将它视做上帝的旨意,是在为上帝增加荣耀。在这种伦理道德出现之前,全世界大多数社会观念都是反对营利性工作,排斥财富增值活动的,中国也不例外。

在30年的经济转轨过程中,企业家的财富来源一直遭受质疑,一些企业家还因此落马,其中固然有自身违法行为导致,但也和传统社会认为“为富不仁”、“君子固穷”、“不患贫而患不均”的观念不无关系。

我没有选择财富,而是选择了事业,在公司所有权清晰、治理规范的同时,也避免了外界对企业家个人财富的质疑。有意无意中,我选择了一条比较安全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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