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是节目制作人,电视是个大量消耗构想的地方,他问我有没有构想留给他,由他来完成我的未竟之志。我又叹了一口气,我说我的构想都不能卖钱,你的那些构想以后也不能卖钱,“中华电视公司”马上就要开播了,电视生态面临剧变。我告诉他,“中视”的筹备委员会排斥政战势力,王化公遇挫,化公是英雄,英雄一定要贯彻自己的意志。他要再成立一家电视公司,“中央”为他修改决策,把“以两家为限”改成“以三家为限”,就凭他这份能耐,“华视”在他的保护伞下出手抢夺广告资源,要想后来居上,必然凌厉向前,新闻局必定无法阻挡,“中视”“台视”必定紧紧跟随,那时你们就可以放开手脚,放射才华。节目违规和业务成长成正比,今天你一切的“恶念”,那时都是“善策”,你要马上储存一切愤世嫉俗,离经叛道,奸盗邪淫,怪力乱神,以备临危受命,出奇制胜。他听了一言不发,猛抽香烟。后来我们没有再见面,我知道他在大江淘洗中屹立不移。有一天我在餐馆中和他偶然相遇,他紧紧握住我的手,久久不放,彼此都没有说话。
后来的学者管国民党的想法做法叫“党文化”,管大众的倾向追逐叫“流行文化”,党文化已不能左右流行文化,流行文化反而渗入、变造党文化,商业电视的勃兴推动这一演变。商业电视的激烈竞争加速这一演变。
那时蒋经国先生已是一个慈悲老人,难得他看了三天电视,召见三台总经理,责备他们“祸国殃民”。三台连忙开检讨会,签订公约,要怎样怎样做。我私下议论,引用了一则新闻:美国某大学的女生发起“不与男生接吻运动”,开会、签名、发表声明,样样做到,可是不久发现许多女生和男生幽会拥抱,运动的领导人也在内,运动完全失败。我说三台的公约只能是走一个过场,结局和“不与男生接吻运动”相同。
结果传媒商业化改变了人们的想法和生活方式,瘫痪了政府对社会的运作。
蒋经国哪里管得了许多,他也成了温水里的青蛙。只见党性泯灭,社会分解,传统颠覆,终于重新洗牌。五十年代,雷震殷海光花了十年工夫没做到的,六十年代,李敖柏杨花了十年工夫没完成的,七十年代由商业电视毕其功于一役,三家电视公司“祸在党国”,功在人民。当然他们并不是预先知道有这样的结果,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