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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明天来临(1)

世间的盐 作者:高军


国庆兄怕死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就是怕死,对有关死亡的消息特别敏感。你跟他一道上街,他就愿意贴着人行道里侧走,把你闪到外面贴着马路一边走。春天风大,他就走外面,怕人行道旁边的楼上掉花盆。他说还有老汉在自己家院子喝酒,让车给撞死的呢,怎么能不谨慎?他原先住三里街那边,马路旁边住着一户人家。户主姓孙,孙老爷子。孙老爷子喜欢养花,喜欢抿两口小酒。天气好的时候,孙老爷子就不在屋里喝,而是在小院里喝,一边看花一边喝酒。喝到高兴了,他就起来到花盆里挠几把,或者揪掉一两片枯的叶子,花看起来精神多了。孙老爷子高兴!喝二两,哼两句庐剧:“画子画得好呀!噫呵噫呵哟 —”孙老头不喝多,想喝多也没有—老伴只给二两,多喝几口,就得听她骂。

也就是很多年前一个初夏季节,孙老头养的白兰花开了。街坊邻居闻到花香,都耸耸鼻子说好香。傍晚的时候,孙老头的老伴切了两牙咸鸭蛋,蛋黄红得淌油,二两酒放在小桌上,然后喊老孙出来喝酒。老孙把挽起的裤脚放下来,流连不舍地看一眼暮色下的白兰花,天正在渐渐暗下去。老伴盛了一碗粥在屋里吃,一边吃一边数落小孙子的顽劣。孙老头一个人在院子里喝酒,从敞开的小铁门向街上看。天刚黑下来,路灯一闪一闪地亮起来。有两个姑娘从门口走过去,穿着白色的裙子,短,露出一大截白色的长腿。然后又跑过去一个小孩,后面有三个孩子在追,一边追一边喊:“你妈 ×!输了就跑!”“不要脸!”被骂的那个跑得更快。有个拾破烂的老奶奶从老孙的门口经过,走过去,又回来:“老孙!吃晚饭啦!”老孙从小板凳上欠身起来:“没吃吧?没吃在这边吃点。”老奶奶说:“媳妇烧好啦!今晚我吃现成的!”她拖着破纸箱走了。老孙看着她走了,慢慢坐下来。杯子里还有几滴酒,啜完了,就好吃饭了。

这时一辆大卡车从门前马路开过去。这是一辆很大的车,自重八吨的黄河牌载重车。车从门前的马路轰轰隆隆地开过去。汽车的一只帮胎松动了,司机一点也不知道。这只帮胎就在老孙家的门口掉下来,自由行动了!如同一个诡异的杀手。这只帮胎掉下来以后,先是随着车跑,慢慢就划了一条斜线奔马路边的人行道而来。帮胎在马路牙子上被硌了一下,差点倒下来。但这怪胎又没有倒,晃了几晃,马拉多纳一样带球又往前奔。但这一硌使这怪胎变了向,向着孙老头的院门直扑进来。老孙正端着杯子往外瞅呢,他似乎听到一点动静。一个黑家伙一下子就闯进来了,一下子就把老孙轧翻在地上,然后在院子里忽左忽右一通乱轧。所到之处,花倒盆翻,最后还干倒了一株五针松,它才不依不饶地倒下来。孙老头的老伴在屋里只听到外面一片山响,端了碗出来,发现孙老头已被不知哪里来的怪物干翻在地上,人事不省了,脚上趿的拖鞋也只剩下了一只。

国庆兄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你说说这人的死活可由得了你!你就说这回日本大地震。这死的人哪个不是过得兴兴头头的,马上樱花就要开了,我估摸着有的人连赏樱花的计划都安排了,这一震全完了!所以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的!你就说老孙头,挺好的一个人,爱小孩,爱喝酒,遇上美女爱瞅两眼。这犯法么?没招谁没惹谁,就犯天条啦!八吨!”他用手比了个“八”字的手势,接着说,“八吨汽车帮胎奔面门上来,这有多少死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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