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个人的一个秘密是在需要极大快乐和悲伤的公众场合却达不到这种快乐和悲伤应有的水平,因而内心惊恐万状,汗下如 雨。1968年国庆时,我和一批同学拥到了金水桥畔,别人欢呼 雀跃,流下了幸福的眼泪,我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还有 一点需要补充的,那就是作为一个男性,我很不容易晕厥,这 更加重了我的不幸。我不知道这些话有没有积极意义,但我知 道,按当年的标准,我在内心里也是好的、积极向上的,或者 说,是“忠”的,否则也不会有勇气把这些事坦白出来。我至 今坚信,毛主席他老人家知道了我,一个十七岁的中学生的种 种心事,必定会拍拍我的脑袋说:好啦,你能做到什么样就做 到什么样吧,不要勉强了。但是这样的事没有发生(恐怕主要 的原因是我怕别人知道这些卑鄙的心事,把它们隐藏得很深, 故而没人知道),所以我一直活得很紧张。西洋人说,人人衣 柜里有一具骷髅,我的骷髅就是我自己;我从不敢想象自己当 了演员,走上舞台,除非在做噩梦时。这当然不是影射什么, 我只是在说自己。
有关感情问题,我的结论如下,在这方面我们有一点适 应能力。但是不可夸大这种能力,自以为想笑就能笑、想哭就 能哭。假如你扣我些工资,我可以不抱怨;无缘无故打我个 “右”派,我肯定要怀恨在心。别人在这方面比我强,我很佩 服,但我不能自吹说达到了他的程度。我们不能欺骗上级,误 导他们。这是老百姓应尽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