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二日
志清:
我是U. S.公民。你自己时间不够用,还要替他们担任检查,都是为了帮忙,我实在是从心底里感激到极点。不过三月一日前申请要由机关出面,绝对办不到,Institute根本不相信我会做研究工作。有一个member常在各大杂志发表散文,也教书,也正在做研究工作,似乎对我印象还好,现在看见我总是很窘,已经被warned off,所以我也避免跟她说话,免得叫人家为难。起因都是琐事,最大的一项是副院长建议Ferd葬在此地墓园里。如果我觉得出了这钱她们以后就会帮我的忙,也就只好勉力以赴。但是那时候也就看着是这情形,挑拨的人太多,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副院长在伊朗旅行,看见《赤地之恋》,买了本又丢了。我告诉她只有一本自己校过的master copy,另向香港要了来送她,半年多才到。早已以为不送,院长都知道了,见了面都不睬,等等,说了都使人无法相信。我上次信上说到《红楼梦》前八十回改写经过,是先证明吴世昌的《棠村小序》不对——他说回首批是曹雪芹弟弟写的《风月宝鉴》序——但是他这条路子对,严格执行起来,可以发现一个早本,内容不到现在一半。缺的部分怎样一件件先后添出,都给算出来,连带证明33/5这三回本来位置较后。因为这像solve a puzzle,不能做了一半搁下,所以耽搁了译书。问题解决了,也只写出一部份,搁下来赶译《海上花》,也许六月底来不及译完。N’l Endowment Fund下月截止的是六月十五开始工作。反正只好等八九月申请。柳存仁没看见,也许在我睡熟的时候打过电话来。前两天打听到他的通讯处,预备改天寄张便条去。你告诉我“伦敦二图书馆……”书价,我笑了起来——仿佛我会买!匆匆祝
好
爱玲
二月廿二(一九六九)
[按语]
国家人文学科基金会(爱玲信上把National简写成N’l)是个美国政府机构。它延请了很多专家为其义务顾问,主要任务即是审阅有关学科研究计划申请书,以决定某项计划是否值得资助。我审阅的不外乎有关中国文学的研究计划、翻译计划这两大类。我既答应为国家基金会当顾问,就通知一声张爱玲,因为身为顾问,我推荐她的任何计划比直接为她的计划写封推荐信,更为有效。为此,爱玲又在信上感谢我一番。
爱玲那封信我是二月下旬收到的,到了三月二十九日我得在喜来顿─波士顿旅馆SheratonˉBoston Hotel为美国亚洲学会的年会主持一个讨论东亚英雄文学的小组会议,倒有机会同爱玲相聚了。
当年我的耶鲁同学,韩国人李鹤洙Peter H. Lee乃是比较文学大师威来克Rene Wellek教授所收的第一个东亚弟子。鹤洙兄在夏威夷大学已任教多年,有意重游东部,且在年会上宣读一篇讲朝鲜英雄文学的论文。于是他来信请我当小组会议的主席,自己最好也宣读一文论中国英雄文学。主席之职我当然辞不掉,写论文之事则另托庄信正弟。他在柏克莱加大中国研究中心已三四年,应该参与一个大会,跟同行多些接触了。同组另有两个日本、蒙古文学专家,我想都是李鹤洙邀来的。
那个小组会议,那天星期六上午九点半开始,第一个宣读论文的人即是庄信正。他在《初识张爱玲》此文(载《华丽与苍凉》,页一四三)里,写下了下面这一段:
届时我们坐在讲台上正预备开讲,忽见张爱玲进入会场坐了下来,我一边同夏先生交换了又惊又喜的眼光,一边在“张看”下不由地加倍紧张。会后我们在那家旅馆与她和於梨华四人同吃了一次中饭。
於梨华在《来也匆匆……》里也提到了这次午餐,同样语焉不详。但之后,梨华还请她到亚尔本尼去演讲,同她在一起数小时。爱玲去加州后,信正同她见面的次数较多。我自己同爱玲吃了那顿午餐,竟再没有同她相聚的机会,这倒是预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