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巴比伦的并不止于天文学数学等,而是还有其宇宙观的,可比中国的不止于天文学数学等,而是还有《易经》,只是他们那边弄不到像《易经》的罢了。而希腊只学其天文学数学等,至其宇宙观则是野蛮的宙斯大神的统治。宙斯并不是好的男体像,而其后罗马时代的乃至文艺复兴期的雕刻的男体像自米开兰基罗的摩西像至罗丹的雕刻男体像是宙斯样的。此是西洋到底亦没有建立了像中国的男性美。虽有米开兰基罗的大卫像,但西洋人所熟习的理想的男人宁是罗马的凯撒型的。我读罗马的《英雄传》,对照中国的,总觉其不是这样的。中国的建筑正正堂堂的有天下世界的开豁,这才是男性的,而西洋的建筑则只觉其沉重凝固。中国的书法才最是男性的,所以能在美之上(美原来是女人文明的)。中国的建筑器具都是像这样的在美之上, 而西洋的东西则不能有这个。若不是中国的男性的,即不可能有黄老。儒家的直线,黄老的曲线都非几何学即可以有,而是男性的才有的。
原来如天文学、数学、物理学的美亦是男性的,惟因西洋没有建立男性美,所以其数学等才是与造形的情意无关。
造形始于人身
文明必是造形的,而造形从人身始。人身的线条是自己修成的。
是从新石器时代女人创始了文明,才修得了女身。又其后是从男人把这文明来理论学问化了,这才修得了男身。这女身的线条与男身的线条都不是旧石器人或蛮族所能有的,如日本女人的身体线条与中国男人的身体线条都不是西洋的女人男人所能有。
动物未能造物,而能造己,自保护色至于体格,昆虫并没有颜色的知识,鸟类并没有羽翮与风力浮力的知识,但是它们有意识,是以意识营造自己的身体。至人类才有知识能造物了,但亦基本在于先来造自身。人类如何造自己的体格与容貌,亦是靠意识,不是靠知识。
但旧石器人与蛮族未脱高等动物的阶段,是高等动物身,要到新石器文明才得了人身。人身的自己营造亦不是可用知识,亦不是以意识, 而是以觉识。
无机物没有意识,但是有意志,其结晶成体并且有全体统一的中心, 便是因于这意志。但无机物因为没有意识,所以虽有个体而无自己(生物的意识是先意识到有自己),其个体亦不能说是自己营造的,而只可说是为天所成。无机物天给它这个形,就只是这个形,成了制限。但是生物的自己意识亦是个制限。惟文明的觉识营造人身,有自己而这自己同时亦即是天,所以不被限制。中国人与日本人是以觉识来营造自己的人身,就线条及颜色与声音都与西洋人的是两样了。
文明的一切造形从人身的造形起。譬如说声音,西洋人的歌喉是肉声,中国平剧的嗓子却不是肉声,而是创造出来的声音。中国人日本人便平常说话的声音亦与西洋人的是异质。又如线条,西洋人的体格的线条不能穿日本的和服,也不能穿中国的长衫。西洋人的身体的线条也不能住中国式的房子或日本式的房子。原来西洋日本的舞乐是依于其人身的声腔与线条而造形的,中国建筑与和式建筑也是依于其人身的线条而造形的。而西洋人的粗恶的舞乐与建筑亦是依于他们人身的声腔与线条而造形的。其议会政治的造形亦然,是动物性的。如此乃想起《洪范九畴》的“三日五事”,讲人身的视听貌言思, 原来是有着这样的大道理的。佛经里有如来身最是说得明白,新石器时代我们的祖先是修得了如来身,所以发想得了几何学的点线──如的点线。如就是卦象的象。佛经又说“相好庄严,色相第一”,可惜止于此,不知更进一步说从人身的创造而有文明诸形相的创造。而不能以觉识来创造自己身体的线条与声音颜色的民族,则虽学得文明的利器,亦万般作为终成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