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初到陕北,并非处处受到礼遇。她说:“那时我对红军的生活,连队党的组织生活,什么也不懂。老红军同志对我这个人也的确不了解,甚至有些人会看不惯。”又说:“1936年的时候,知识分子到陕北很少,红军还不大懂得团结知识分子,如果上面没有命令,知识分子在这里是没有人管的。虽然毛主席下了命令,可是事实上是没有人管我的。我也没有带介绍信。”那时她还不懂得介绍信的重要,以为毛主席打了招呼,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我那时根本不知道还要介绍信,没搞过这一套嘛,因为我在上海走的时候,冯雪峰也没有给我介绍信啊,他只告诉我:中央来电了,同意你进去。我也不懂到了保安要到中组部去报到,下来的时候也要带个组织关系介绍信,根本不了解这些事情。”
丁玲的境遇其实很正常,部队行军打仗,非常紧张和危险,女同志来,近乎添乱,而且红军战士们也不知道这个著名女作家到底是干啥子的。在革命的实际中,文人的特别敏感和格外自尊正是需要纠正的——当真正变成了革命队伍中的一员,就不会那么敏感于别人怎么对待自己了。丁玲一直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
萧军1940年9月28日日记说,丁玲向他抱怨说,初次上前线时常常感觉到冷漠,“但是她忍受着,不乐意向任谁去诉苦,也不乐意分谁的恩惠”。但是从丁玲那一时期文章中流露出的,都是热情乐观、昂扬振奋的情绪。她很快就明白了“上前线看打仗”不是想象中那样浪漫,现实是严酷的,她要努力改变自己的习惯,适应军旅生活,尽快融入红军之中。不改变自己,就当不了红军。
每天早晨天不亮口笛便吹响了,丁玲赶紧起来忙乱地收拾铺盖和零星物品,赶在队伍集合之前在大路上等着,晚上“一到了宿营地,就只想怎么快点洗脚吃饭,因为要睡得很呵”!她紧紧跟着队伍,一天走六七十里,一直走了8天,没有掉队。
红军前方总指挥部的驻地绍沟沿,是个靠近沙漠的小村子,一条小沟里散布着几十孔窑洞,吃水用水,都是积存在水窖里的雨水和雪水,里面有枯树叶子、碎纸头、破布片、驴粪羊粪,即便这样的水,每天除了做饭饮马,每人也只限用一小盆。
看大家都在忙着,丁玲去找杨尚昆要求分配工作,“李伯钊说,不好给你分配工作,你又没有介绍信。我说,毛主席不是说了吗?她说,毛主席并没有信啊,也没有中组部的信啊,也没有介绍啊!……后来杨尚昆说,你是不是上定边看看啊?成仿吾在那里。我就去了。”
红军高级指挥员里,丁玲最亲近的要数任弼时,他们同岁,又是同乡。任弼时听说她骑的是匹跛马,就说他有两匹马,让丁玲选一匹。丁玲说我不懂好坏,随便你给哪一匹。任弼时牵过来一匹说:这匹马是驮行李的,老实,不欺生!那是一匹枣红色的草地马,谁看了都羡慕。丁玲1937年4月写的小说《一颗未出膛的枪弹》,描写了一匹枣骝色的马,“全身一个颜色,只有鼻子当中一条白”,是政治委员“从草地得来的”,“多好的一匹马”,大概就是此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