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社会上对于接管城市的工农干部有一种歧视和排斥,国统区许多知识分子(即批判文章中所谓“小资产阶级”)对解放区干部看不惯,认为他们自恃“领导”却没有文化缺少教养,常把他们面对都市文明表现出来的种种不知所措,作为笑料甚至写入作品,肩负着“改造”使命的解放区干部,对此自然十分反感。两种阶级意识、两种文明在这里产生强烈碰撞,实质是谁领导谁、谁改造谁、谁战胜谁的问题。这就是围绕着《我们夫妇之间》展开争论的背景。小说中妻子反问李克说:“我们是来改造城市的,还是让城市来改造我们?”这是一句很关键的话。
促使丁玲写文章还有个原因:“大家把这篇小说捧得很高,我觉得这个倾向不好,不说不行了”。“在上海,有人说这是‘杰作’,比赵树理的作品还好。”
丁玲从分析人物入手。她认为在小说中,工农出身的干部张同志从始至终是被奚落的,“有些地方,好像是在说她好,说她坚定,说她倔强,但这种地方,实际又是在说她缺少文化,窄狭,无知,粗鲁”,把她描写成一个“无修养的工农分子”,“给她插上正确的革命干部的旗子,出她的洋相”。李克呢,“是个很讨厌的知识分子”,他高高在上地看他老婆,“装出一个高明的样子,嬉皮笑脸来玩弄他的老婆——一个工农出身的革命干部”,“一点都不像是经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知识分子出身的干部”。丁玲认为“这篇小说很虚伪”,“它表面上好像是在说李克不好,需要反省,他的妻子——老干部,是坚定的,好的,但结果作者还是肯定了李克,而反省的,被李克所‘改造’过来的,倒是工农出身的女干部张同志”,“这篇穿着工农兵衣服,而实际是歪曲嘲弄工农兵的小说”,“迎合了一群小市民的低级趣味”。认错的、被改造的不是李克,而是工农干部,要害就在这里。
更重要的,《我们夫妇之间》“在某些地方有了更大的市场,在上海被搬上银幕”,而且“已经被一部分人当作旗帜,来拥护一些东西和反对一些东西了”,他们反对的,“就是去年曾经听到一阵子的,说解放区的文艺太枯燥、没有感情、没有趣味、没有艺术等呼声中所反对的那些东西”,“这些东西,在前年文代会时曾被坚持毛泽东的工农兵方向的口号压下去了,这两年来,他们正想复活,正在嚷叫,你的作品给了他们以空隙,他们就借你的作品而大发议论,大做文章”,因此对于这部作品的讨论,“就不能说只是你个人的创作问题”,而“应当看成是一种文艺倾向的问题”了。
丁玲的思想简而言之就是:解放区文艺工作者的任务是按照《讲话》精神改造国统区的文艺及文艺工作者,而萧也牧作为解放区干部,在这场斗争中立场失当,他的有影响的作品被反对改造的人利用了。
丁玲怀着对于一个熟悉的有才华的年轻作者亲切而惋惜的感情写道:“也牧同志,你为什么要欣赏这样一个人物,而且还拿他作为今天知识青年的指路标呢?你在晋察冀边区住过不少年,也做过群众工作,经过各种锻炼,为什么一到北京就又让李克这样的人物在你的作品中洋洋得意呢?仅仅为了这点,我也很替你难过”。并且很诚恳地说:“也牧同志,你是有人民的读者的,你过去的一些短篇散文,就有过一些读者,我曾是你的一个读者,在阜平抬头湾时我曾把这个意见告诉过你。你应该不放弃这些读者,而要教育那些比较讲求趣味的读者,却不是迎合他们。他们向你唱的赞歌,虽说好听,可是你不应该就被蒙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