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的女青年叫她“老不死”:“那个老不死还假装爱学习要读报呢!”“老不死打鼾!”她们午睡,却不许丁玲午睡,因为“她怎么能和我们一样,她是反革命”!晚上她们来了精神,唱歌唱样板戏,丁玲困得打盹,却不许她睡,有时睡着了打起鼾声,就会有一只缸子或一把笤帚扔过来把她惊醒,厉声训斥,要她写不打鼾保证书。丁玲熬不过,就找保管员要来一些麻,搓麻绳驱赶困意,开始一晚能搓五六米,后来能搓10多米,秋凉后手心裂了许多小口子,这工作才停止。
每月15元的生活费吃不起好菜,她常常只吃咸菜,长期营养不足,患了夜盲症,晚上擦玻璃、给“革命小将”打洗脚水,她跌跌撞撞摸索走路,甚至在走廊里摔倒。队里医务室的医生给了半瓶鱼肝油丸,眼睛才渐渐好起来。还有一件苦恼事情是没有合适的鞋穿,直到5月末还穿着一双旧棉鞋,雨水多道路滑,双脚闷热潮湿,行走困难。1969年5月28日日记:“没有下雨,我感谢天。因为棉鞋也已经快垮台了。”后来陈明捎来30元钱,“但造反英雄不让我买,农场的百货商店又没有适合我穿的。我只能穿一双塑料底的便鞋。踩在泥地里打滑,踩在水里双脚给泡着”。到了秋天,一双脚全裂口了,疼得不敢下地,医生给了一小盒凡士林,每天擦抹,又把一双破棉鞋穿上,裂口才慢慢好起来。
丁玲一天天苦熬着,这种日子何时是头?
1970年4月初,一天深夜,她从熟睡中惊醒,睁开眼,电灯亮着,炕头围着一群穿军装的人。她镇静地穿好衣服下地,两个女兵给她扣上手铐,让她在一张北京军管会签发的逮捕证上签了名,那上面写着“逮捕归案”。她被拥上一辆汽车。丁玲一点也不恐慌,她在那一瞬间的念头是:“救命的来了!”
陈明也在那天深夜被捕。他们坐的是同一列火车,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北京秦城监狱。但从此两人音信杳然,断了联系。
丁玲在一间七八平方米的牢房里关了五年,有一张木板床,一个抽水马桶,一个小洗脸池,每天还有一份报纸,每月有一本《红旗》杂志。没有车轮战式的审讯,也没有繁重的劳动。她回忆:“监狱的生活是比较平静的,每天可以看《人民日报》、《红旗》杂志。林彪垮台以后,狱中的伙食明显改善了,每天放风,可以借书看。我在这时通读了马恩全集和重读了鲁迅的许多书,这些书给我很大安慰。我在监狱里坚持锻炼身体,打太极拳,做广播操,跑步。为防止长期不讲话,语言能力可能衰退,我小声背诵诗歌或唱歌”。她甚至通读了厚厚三大本《资本论》,“反复地去读它,一遍看不清楚,就再看一遍,还跟着算账,务使弄懂。”有时她还幻想,将来如果放我出去,我能当一个养鸡队长就很好了,她把装牙粉的纸袋撕成碎块,在铺板上摆,鸡舍放在哪里,饲料间放在哪里,设计着养鸡场的规划,心里就有了一种满足和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