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缓慢的归乡(10)

缓慢的归乡 作者:彼得·汉德克


他被礼貌地送到门口,然后心情愉快地在怡人的极地夜色中驱车回家。还从未有过这种提前的倦乏,它的降临“犹如偏离了垂直”,也许是因为用那种陌生语言滔滔不绝地说话所致(其间他仿佛觉得他的“危险性”是作为古怪而阴森恐怖的人出现的)。他踏入在黑暗中闪烁着亮光的木头房子里。这房子的颜色、形状和材料离得老远就已经作为能量传给了他(斜坡后面的水流已成了细小的潺潺声)。他有一种活动欲,有一种十分强烈的研究大自然的冲动——尽管后来他只是端了杯葡萄酒来到孤寂的实验室里(劳费尔已在隔壁睡着了),把猫抱在膝头,百无聊赖地遐想着里里外外的昏暗中的概貌和秩序。

他可以自由自在地使用自己的语言了,终于开口对那只猫说:“尊敬的有魔力的动物,大眼睛的家伙,食肉的家伙。别害怕:现在谁也没有我们强大,谁也不可能对我们造成损害。窗前流淌着怀有敌意的水,可我们坐在我们自己的地方,直到今天,我们一直运气不错。我并不太弱,我并不太无能,我能够自由自在。我想获得成功,我想经历冒险,我想教会大地理智,教会天空悲伤。你懂得这些吗?——我心情难以平静。”

他们两个向夜色望出去,猫的注意力远远超过人,高高竖起的尾巴下面的排泄孔犹如一道闪烁的目光对着他。一阵这个地区少见的风在外面狂吼,静静的屋子的木头里面也发出咔咔声。索尔格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坐了很长时间,最后觉得自己在用头盖骨称自己脑髓的重量:一台秤所做的事情就是让它所称的东西没有重量。一阵神经的震颤又一次围着脑袋转圈子,好像皮层下有什么东西在扑打着翅膀;随后出现了完全的寂静。在这种寂静中,一切都在说着这样的话:“夜——窗户——猫。”索尔格感到屋外的寒冷和风是在自己的肺叶中做着善事。

他抓住猫的前腿抬起来,因而它只能挺直身子立在那里。他将耳朵贴近它的嘴边:“现在说点什么。别再装了,假惺惺的四条腿的家伙,没爸没妈的怪物,无子无女的强盗。倒是加一把劲呐。谁都知道你们会说话。”

他将圆乎乎的小猫头紧紧按在自己的耳朵上,同时越来越用劲地抚摩它的身子,最后他的手穿过它的毛抚摩到它的骨架。

猫一动不动,几乎不再喘气,在这种困境中眼睛瞪得滚圆,晶莹透亮,瞳孔中现出这个男人的影像。过了好大一阵子,它才开始呼哧呼哧地喘气,最后用热乎乎的气流将一个短促的悲伤之音送进他的外耳。那声音不是出自痛苦,而是发自最后的紧要关头,发自一种终于出现的放松。随后它甚至用一只爪子完全家养动物式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

“荒谬的畜生,”折磨者说,“魔鬼似的夜行动物,可以随意比喻的家伙。”、

猫抓了他一下,趁他松手之机,将他的膝盖作为中间踏板跳离开他,立刻钻进房间的长条地毯里,在地毯下使劲弓了一下身子,呆呆地卧在那里。

索尔格脸上先是有一种凉意,后来伤口才微微出了点儿血。逃离而去的猫的身后,家具还在嗡嗡作响。他面前的桌子上,一个罗盘指针的褐色针尖在颤动。隔壁房间里,另外那个人在床上重重地翻来颠去,似乎是没找好自己的位置,在睡梦中说着什么。或者那已经是一种吟唱?到底有什么可庆贺的?人是那么容易泄露自己的秘密。人如此之快就乐于说话了。相对之下,猫的忸怩是那样美好。别再说了,伙计。赶快来吧,沉默不语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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