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的弟弟妹妹们在战争开始时有的读中学有的读小学。他们之所以能够继续上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父母重视教育,他们认为受教育可以让孩子们不再依赖小农经济生存,他们家那点土地将来最多只能保证一个孩子的生计。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乐于见到后代的天赋得以发挥。更主要的是,他们知道,如果送他们去当学徒工,他们就不能像在校的学生那样有时间给家里帮忙了。上学没有什么不好,除了保罗,他害怕家里将来让他当牧师,就对高等中学弃而不顾。
1944年父亲收到征兵令,被征入营了,一个农民出身的高等中学学生,由于过分严肃而显得有些慌乱的辅弥撒男孩,对社会没有什么认识,也没有什么生活经验——正如安德烈·别雷[1]形容那些学生士兵所说的那样:不再是孩子,还没有成人,不是军人,可也不是平民百姓。
他先进入青年义务劳动军,1944年中被转到国防军去。比我父亲大三岁的埃米尔和比父亲小一岁的保罗的情况大致相同。留在家的人因此对政治发展形势关心得多了,大家挂心被抽去当兵的儿子和兄弟。如果几个星期都没有他们的消息,就会担心,不知道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埃米尔运气比较好,他在非洲很快就被美国人俘虏了,一直到战争结束他都在美国蒙大拿州做翻译联络员。没有多久他来信了,所以家里知道他的情况是安全的,放心了。保罗1945年在意大利被新西兰人俘虏。在意大利巴里附近的俘虏营里,他做手工为自己挣得一点补贴生活的钱,他拆了毛衣袖子得到毛线,用铁丝网的铁丝磨成织毛衣的针,织了帽子卖给同营的俘虏,他们或者为了遮阳光或者为了外表好看,买他的帽子。战后很长时间里他还戴着自己织的那顶帽子。
因为保罗只有十七岁,在1945年夏天就被释放回家了。事先他没让家里知道他回家的消息,回到家,谁都还没见就先去牛圈看那三头牛,接着去酿酒窖,堂兄鲁道夫正在那儿酿酒,堂兄走在他前面从地窖后面的楼梯上去,直接到厨房,老妈正在厨房忙着,她几天前才生了个男孩,因为孩子的脖子被脐带缠住,孩子出生几小时后死了。
鲁道夫对老妈说:
“特蕾,来了个士兵,想在这儿借住。”
据说她迟疑了一下,虽然有三个孩子不在家,家里还是相当挤。于是保罗从暗处现身出来,当时已经泪流满面了。
我父亲最初的遭遇也不差,在训练期间,他因为右下臂碰伤,伤口严重发炎,得到两次休病假的机会。伤口刚愈合,他就自己提出回家给他们“协会”拿烧酒过圣诞节。基督降临节期间他在沃尔福特家里过了两星期。然而1945年2月他作为十八岁的卡车司机被转到东部前线,他是没有驾照的人,在上西里西亚地区遇上一次大车祸,当时他的车开在一条结冰的车道上,前面的马车没有让路,而卡车喇叭不响,刹车在结冰的路上不灵,于是他把车转向车道旁斜坡下,车子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住。上司威胁他说,这件事后果严重,他会因为搞破坏活动被送上军事法庭,他回答说,他没有驾照,本不该让他开车的。
当每个人都清楚知道一切都过去了时,父亲离开了部队,和几个奥地利人一起,想去找美国人。可能因为想家想得厉害,这一拨人走错了方向,本该向西走,而他们向南走了。横穿波希米亚地区,走最短距离的路回家,找俄罗斯人。就在奥地利境内,在卡姆普塔尔,想早日回家的梦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