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褐色的结实的脸,到晚年长出了块块黑斑。两腮鼓起,如含橄榄。眉毛短而黑,眼睛细小。宽大的鼻子又短又方,竟是狮子的相貌。厚嘴唇,下唇前突,说话的时候露出三颗灰黄色门牙。很难说得清脸上表情的变化,似乎没有什么表情,永远那么冷漠、沉静,似怒而非怒,但其中却燃烧着一股奇异的威力,使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为之震慑。那是沉重的阴云、饱蓄的闪电、雷霆暴雨前可怖的静态。此刻,他正漠然地望着芸芸众生,那目光谁也猜不透是什么含义了,永远猜不透了。“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的老式军装、军帽衬托着他的脸庞,如同一块燃烧的岩石在水的冷淬中化为永久的沉默。
1985年10月31日,许世友将军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南京军区礼堂隆重举行。哀乐低迴,黑幡高挑,花圈重重叠叠,人流缓缓移动……
一千多名吊唁者,包括上级和下级、部属和亲属、生前好友和对手、在位的和退休的、熟悉的和不熟悉的、见过面和没有见过面的,都默默地凝视着将军的遗容(笔者有幸在这期间采访了众多的知情人)。他们从各自不同的角度、各自不同的视线,交织出一个活在人们唇间的许世友。
视角之一
“厚重少文”,应该说是毛泽东对许世友的正确评价。1973年12月,毛泽东在会见许世友时就说:“汉朝有个周勃,是苏北沛县人,他厚重少文。《汉书》上有个《周勃传》,你们看看嘛!”后来有一次,毛主席把哥白尼的《天体运行》和布鲁诺的《论无限性、宇宙和各个世界》的中文合印本交给许世友,请他转给南京紫金山天文台,并嘱咐许世友也认真看一看这一类自然书籍。毛主席当时还问许:看过《红楼梦》没有?许答:看过了。毛主席说:《红楼梦》要看五遍才有发言权,要坚持看五遍。许回答说:坚决照办!接着毛主席又说:中国古典小说写得最好的是《红楼梦》,不读《红楼梦》就不知道什么是封建社会。你们要搞点文,文武结合嘛!你们只讲武,爱打仗,要讲点文才行啊!文官务武,武官务文,文武官员都要读点文学。
我觉得毛主席这段话既是对许世友的期望,也是对许世友的批评。有一次,我开玩笑地问许《红楼梦》读了没有,他说已经读了六遍了。可是交谈中,他连金陵十二钗也弄不清,看样子还是“厚重少文”。
视角之二
1975年夏秋之交,正是“批林批孔”运动进入高潮之际。有一天,笔者突然接到广州军区党委办公室电话,讲首长要找笔者谈谈宣传问题。那时笔者任广州军区新华分社社长。当笔者来到老虎洞许世友司令员办公室时,他早已坐在会客厅等待了。他一上来就说:“张春桥是狗头军师,姚文元是托派的儿子,江青是个臭婊子、烂破鞋。要不是看在毛主席的面子上,老子早就毙了她。你们搞宣传的要独立思考,不要跟《红旗》《人民日报》跑。这一段时间广州军区稿子少登些没有关系。”全部谈话内容就那么多,一分钟也不到。当时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四人帮”正权势显赫,如果把这些讲话内容透露出去,首长非吃苦头不可。可他却毫不在意,说完这番话就拂袖而去。首长不像当时有些领导虽然对“四人帮”也有不满,但总是把自己的思想隐藏得很深很深,从来不敢在公开场合表露。即使偶有微词,也是反复要求保密,或者加上一句:我的讲话可能是错误的,仅供参考,等等。而首长则完全不一样,怎么想就怎么说,光明正大,言者自负。当时,我的感觉是,站在面前的这位老将军是一位英雄、顶天立地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