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老陆就任总理后首次访华。我提前一周在澳大利亚国会总理办公室采访了他。面对面坐下后,他看看我,用中文对我说:“小芮,你的领带‘不全面’。”然后勾勾手指让我过去,亲自帮我整理好。几天以后,我们又在北京见面了,他高兴地说:“这次要‘抓’一点时间好好聊聊。”
老陆郑重地告诉我,无论他多忙,当我再去澳大利亚,都一定要请我在总理府吃一顿晚餐。于是不久以后我去堪培拉出差,西装革履、十分庄重地奔赴了这场料想是有生以来最高规格的晚宴。和国内的高规格晚宴不同,老陆并没有安排专车接我,我只好打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我要去Lodge,澳大利亚的白宫,直译成中文是“小木屋”。
车停下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眼前是一扇大大的铁门,攀着密密的爬墙虎,居然没有荷枪实弹站岗的警卫,只有一位漂亮的女警察坐在旁边一间小屋里悠闲地喝茶。
看到我,她走出来礼貌地询问:“你是芮先生吗?”我说是的。她说:“总理正在等你,请进去吧。”我刚要拉开车门下来,她又说:“不用下车,可以一直开到楼下。”我拿出准备好的护照给她检查,她也摇摇手表示不必了,并打开了铁门。我的出租车就这样长驱直入来到总理府邸门口,过程之轻易,与想象大相径庭。
下车时我问司机:“多少钱?”满以为他会因为今天如此荣幸地与总理阁下相隔咫尺,而免收我的车费,哪知人家脸上毫无特别表情,按计价器收费,分文不少。
这种“不给面子”的事在澳大利亚很正常。百姓文明,民风淳朴,政治距离普通人的生活很遥远。跟随总理出行的不过一个保镖,一个司机,以及一辆车。总理走在街上,市民一定不会前呼后拥围观拍照。若非如此,恐怕他也很难做到“我还是老陆,你还是小芮”了。
下车以后,我看到的是一所很普通的房子,而它就是传说中的总理府。站在门口的管家将我迎进客厅,老陆正在那里等我。见面以后,我们用力地拥抱了一下。他带我在总理府里参观了一圈,面积不大,精致、亲切、朴素,但是远不如北京郊区那些别墅豪华。楼上的人走路,楼下听得见“咚咚”的响声。叫做“Lodge”真是名副其实。至于晚餐,更是简约至极,我们只吃了羊腿、羊肉,喝了点儿红酒。好在,老陆还是老陆,我们仍然彼此信任,有着聊不完的话题。
那一年,大概是我们见面最为频繁的日子。夏天他到北京来参观奥运会,刚下飞机,就约我一道喝啤酒。总理出行,浩浩荡荡的车队至今犹记。难得见面,一次没喝过瘾,几天后,他主动提出到我家里来吃饭,我欣然应允。但是澳大利亚驻华使馆的中方人员找到我,很为难地表示:“如果总理到您家做客,整栋楼都需要进行安检,您的邻居大概不会很情愿。”所以他们希望由我提出来,取消这次会面,我想他言之有理,便改约老陆在离开北京的前一天再找个地方聚聚。后来那次见面颇为不易,使馆规矩多,出行太费周折,我们俩索性偷偷从使馆后门溜出去,在亮马河上的一条铁皮船上喝了几瓶啤酒。
我们曾经同在南太平洋一座小岛上参加一个论坛,休息期间,我对他说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老陆,现在的你属于这个国家,而不仅仅属于自己,我能想象你的生活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高处不胜寒,你要多保重。”当人处在责任和权力的巅峰,孤独与牺牲在所难免。他让我把“高处不胜寒”几个字写下来留给他,他很喜欢。
为了满足我的虚荣心,他也曾经题词送给我。我说:“虽然家里有跟你的合影,但别人会以为是某次采访的应景之作,还是写几句话给我比较好。”他痛快答应:“那我就借用一下毛主席送给华主席那句,你办事我放心。”
六个歪歪扭扭的字写完,他又稍加演绎,在“你”字下面加了一个“心”。“我喜欢用‘您’这个字。”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