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遗梦大别山(3)

梦寻南梁 作者:沉石


一位饱含风霜的长辈,他的脸宛如雕刻一般,道道凹痕显出一张军事作战图,皱纹密密麻麻地交织缠绕着,似乎把整个大别山都刻在了脸上。那一刻,我怀揣着一颗羡慕敬仰之心,面对这位85岁的老人没有多余的话要说,他守候这一片片山野峻峭的大别山整整25个秋冬,他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了太多太多的往事和不变的心境。

周立才老人把我带进了那半间屋子里,让我吃惊的是屋内只有一张木板床,还有一台锅灶,屋里半山洞里堆满了杂粮,还有一些地瓜大白菜。我环视着,真的难以相信这是一位八旬老人的生活,流露出一丝感叹滋味。当我回头从老人手里接过那个大茶缸时,老人的慈祥和微笑,伴随着清香的热茶深深温暖了我的心……

夜里,我和周立才老人挤在一张木板床上,隐隐能闻到他那双脚和床垫被褥散发的味道,还有那丝丝寒风袭入的凉意。风不太,轻轻地刮着,像幽静中谁在叙说着故事。夜灰蒙,睁开眼睛,真的听见老人低沉的声音,是那样真切,又是那样倾情而谈。那是周立才老人讲的与父亲与战友的话,我听着听着……

那是个风雪交加的日子,大别山铺盖着厚厚的冰雪,在一次突围前的夜间侦察中,一个营的部队埋伏在离敌人据点几百米的凹林里,周立才握着枪总是不停选地形,细微的草动都会影响安全,父亲拼命用手势制止他,可他在移动中摇晃了草林,顿时一颗榴弹就打了过来,几乎同时父亲和周立才的老班长扑了过去,老班长压在周立才的身上牺牲了,父亲扑倒在侧面,头部被炮弹皮划破,鲜血染红了野外的雪地。

周立才躺在床上,几乎给我讲了一夜,伴陪着冬夜的寒风,我渐渐懂得身边这位老军人的心灵深处留存的纯真。父亲已经离开了我,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永远戴着那顶旧军帽,也从没提起过头部受伤的故事,我只知道父亲的头部留下了大片疤痕,甚至不长头发,但父亲依然平静淡然。

推开那扇陈旧的木门,我被眼前的山景震撼了,蜿蜒起伏的山峰峡谷变成了银白的世界,枯树林丛托起了白色的臂膊,鹅毛大雪在空中飞舞,盘旋着在寻找降落的地方,看上去是那样无声而纯洁。我站在山岗,任凭雪花交汇缠绵,寻觅着真正风雪大别山的那段刻骨铭心的篇章。

雪越来越大,只见周立才老人拿起一把铁锹就要走,我迟疑着,被老人催了一句:“带上你父亲的东西,今天是个好天。”

我上前扶着老人,他摆了摆手,十分熟练地沿着一条小道,一步一步走近山谷边。我看到的是一片坟茔,每个坟包大小不一样,顺山地而埋,就像一个个沉睡入眠的战士,白雪厚厚地铺盖在上面,让人产生一种肃然的敬仰。周立才老人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响声,他先是在每座坟茔前站立一会儿,然后走到低处的一块祭台石板前,冲着前面的坟堆跪了下来,嘴里小声地念诵着,雪花飘零着沾满了老人的脸颊,我仿佛在缥缈的白色空间,听到老人与那些战友的心灵对话。

我仰望雪与雪的撞击,似千军万马在奔腾,并且呼喊着带着一股股突围的强大攻势,那里有无数记不清姓名的战士,最后融化在大别山的土地上。老人指着眼前的坟,对我说:“这是老班长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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