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聚在山下的一个房间里乱弹。
她描述初见我时的印象:欧洲人的鬓角,智慧的头颅,俨然一个贵族,然而却十分地忧郁。
我觉得那是一个莫须有的人。
她那时十七八岁,我二十六七岁。她是初出茅庐的希望之星,我是愤世嫉俗的毕乔林式人物——至少我心里这样认定自己。
我对她的印象:一个神情木讷的小姑娘,脸上长着淡淡的雀斑。她借走我的一本《猎人笔记》,迟迟没有还回来,那才是我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人不知道过去别人是在怎样的光影之下辨认出他的,也不知后来他是如何被人记忆的。现在听人这样说,或那样说,仿佛一面镜子在远处的黑暗中隐现,里面有一个来自别人的,与己无关而不甚清晰的梦。
那时的我不承认自己的周围会有什么有才华和有思想的人,更不要说一个脸上长雀斑的小女生了。在青春的目光之下,一切事物都来不及被细察,所有细节都被忽略掉。剩下的唯有一个自恋的形象,那形象之所以显得高大,是因为它被嫁接上了关于未来的想象。它是一个自我仰视的角度。我们却曾经为此而陶醉。
剩下的唯有一个自恋的形象,那形象之所以显得高大,是因为它被嫁接上了关于未来的想象。它是一个自我仰视的角度。我们却曾经为此而陶醉。
那时我已经是一个已婚的男人。我只是还没有完全适应那个角色。我的女儿已经出生。她就像一个出生前就已经见惯了世事的小人儿,对什么都不表现出惊奇。我对她暗暗地觉得失望。而我却不曾反观自身,认出童年时代的自己也曾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看来,我和我女儿属于这样的一个类型,我们都怀有一种向下的激情,也就是说,我们的激情是扎根于土地的,不管我们的双足是否插入一块特定的泥土之中。我们与土地有着深刻的关联。我们有着先天的自足、惰性和源自自身内部的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