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街二巷二号,顾家。三毛初次走进这座深宅大院,穿过杜鹃花径,来到顾家为顾福生筑的画室。尘封了几年的三毛,有些怯懦和拘谨。但当她看见这位穿红色毛衣,年轻俊美的老师时,瞬间就舒展了眉结。这一年,三毛十六岁,顾福生二十五岁。
顾福生不同于三毛以往遇见的任何老师。他温和安静,对于三毛不上学的事,以及她的自闭,一切都不追问。他是一个把全部心思投入在创作中的艺术家,他的风度,让三毛一见倾心。这种喜爱,无关于爱情,又确实令她有种难以言状的心动。就在彼此相看的刹那,三毛认定,这位温柔的老师,可以读懂她。
缘分这个词,被千万个人,说过千万遍。它古朴亦清雅,深情亦疏淡。可任何时候,它都是那么美丽,那么恰到好处。如晨起时花瓣上的雨露,如午后的一曲琴音,又似月夜里的一剪凉风。来时无语,去时无声。
三毛真正相信缘分,应该是从与顾福生的相识开始的。这个心底有着旧伤的少女,一直以来,对人事万般抵触。她把自己安置在一个纯净的角落,假装听不到外面的风声雨声,这样就不会有惊扰,不会有伤害。可三毛却喜欢和顾福生相处,因为他的宽容与尊重,让她可以安心做自己。
三毛给自己取了一个英文名字——Echo。Echo,意译为“回声”——一位希腊神话中,恋着水仙花又不能告诉她的那个山泽女神的名字。三毛以Echo为名,表白着一个少女内心的自恋与哀怨。
后来,三毛在一幅临摹老师的画作上,签下了这个名字。三毛苦学几个月,所作的画,并没有多少进步,也看不出她在绘画上有何天赋。但顾福生却依旧温和耐心相待,给她关爱和鼓励。这让骄傲的三毛愈发感到自卑,她甚至想过,重新躲回自己的茧内。至少那样没有人看到她的一无是处,或许就安全了。
正当三毛心灰意冷时,顾福生又给她点亮了一盏不灭的心灯。三毛此生不忘,是谁把她从滔滔江心,带至杨柳依依的河畔,又是谁为她在荒芜人烟的山谷,找到一间遮身的茅屋。后来,三毛与艺术结下那么深刻的爱,归于顾福生当年给她的启发和感动。
顾福生深知,三毛的才华不在于绘画。在她小小心灵深处,似乎与文字有着更加深刻难解的情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风景,一段使命。顾福生为画而生,那三毛该是为文字而活。但红尘路上,总有许多转弯的地方,需要别人的指引。梦想虽美,有时候,亦需要别人来成全。
有一天,顾福生微笑递给三毛一本《笔汇》合订本,还有几本《现代文学》杂志。这几本书刊,是当时台湾最优秀的文艺青年热爱的读物,与三毛读过的中国古典小说和旧俄名著,可谓大相径庭。这份浓郁又清新的现代之风,吹彻三毛锈蚀多年的心灵,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惊奇,欣喜和感动。
在真正的沧桑,还没有尝历之前,她要做那枚背叛安静的绿叶,和春风一起放飞。用文字果腹,光阴下酒,在湛湛日光下,抒写一段盛世年华。
顾不了那么许多,与时光携手而行,该是一往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