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他的悲痛与爱
他从小就是悲痛的、忧郁的,也是孤单的。这里面,有环境的因素,但更多的来自于同类。十二岁暑假开始,他替父亲放羊,在高坡上,一走就是一整天。下雨了,就避在石崖下。他怕雷电,尤其在野外,那种强大的撕裂和轰鸣,像是一种灭世般的巨刀深犁,一种直劈良心的强大光束。那些羊也不怎么听话,见到庄稼就蜂拥而去,见到青草,哪怕砍断脖子也要吃上一口。有些时候,他一边放牧,一边翻开沉重的红石头,看到蝎子就捉进瓶子,卖给收购的,换钱;见到蛇,吓得连滚带爬,摔得鼻青脸肿,晕头转向。
身边的人,似乎没有人真的爱他、疼他。他觉得,自己在世界上始终是多余的,也是独一无二的。因为读书,他自杀过一次,把绳子吊在核桃树杈上。晃晃悠悠的绳子像是一道门,无限敞开,也像一个人的脸,笑着,如绝美的女子那样展现出暧昧,又像是一张包藏祸心的冷凝面孔。他坐在湿地上好久,看到星星,后来是月亮,群山只剩下黑色的轮廓。他忽然想,到那里,能不能看到星星,月光会不会穿透地层?他笑了笑,回家,一切如旧。门外是院子,梧桐树高高,椿树早就长成了大梁。
之外是田地,是沟谷,是马路,是不知去往的汽车,还有熟悉的吆喝声,甚至只听不看也知道是谁的脚步声。当然,更多的是叫骂声,吵闹,为一些流言、一株禾苗、一棵树,甚至二指宽的田地。他觉得,这人真是无聊,多一点少一点又能如何?互助难道不是一种美德?从那时候开始,他想彻底逃离,要像英雄那般慷慨,猛士一样决绝,刀客那样不留后路。而对于乡村孩子,读书是唯一的出路,就像古代的“学而优则仕”以及“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茫然地,或者是迷失地找到,他身上是伤疤,内心是不从和叛逆。他仰天长叹,如泥淖之马,他雪夜独行,似孤傲苍狼。再多年之后,他似乎找到了温暖,同时也感到了物质无与伦比的强大,以及那些花花绿绿对人的某种真切的温存感,也知道了生乃至肉身才是活着的一切,是枷锁,也是牢笼,是快感之源,也是罪恶前赴后继的诞生地。他爱过,把身体称之为“灵魂的版图”,也时常做形而上和形而下的比照。十多岁,他的身体是光洁的,到二十几岁,就是斑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