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拜访托翁(2)

行走的家园 作者:王菁野


也许,包围着索菲亚的重重困惑正是来自于托翁,而托翁的困惑却是来自于他对生命的深透洞悉和哲性参悟。有近20年的时间,托翁一直在享受着生活的温馨和安逸。他有一群可爱的孩子,有献身于他和他的事业的妻子,他同时又是俄罗斯最伟大的作家,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个庄园里,为的是看到他的每一个表情,听到发自他的任何的声音。可是,有那么一天,他却突然对人们说,他已经走到了一个完全被弄糊涂了的时刻。他说:“我的生活就要停顿下来了,我不知道该怎样生活或者应该做什么。”而这一切皆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愿望了”……

说这话的时侯,托翁刚刚50多岁,当时,他仍然保持着惊人的体力和精力,他和农夫们一起在田间劳动,每天还要从事十来个小时的脑力劳动,从来都没有被累出病来,但他却被他所说的“生命的恐惧”给打倒了。

讲解员指着挂在墙上的一条绳索对我说:有一天,托翁从早到晚都拿着这条绳子,一直到睡觉时手里都握着它,后来,他嘱咐仆人把绳子藏起来。他承认,整整一天他都在想用这条绳子来悬梁自尽。而在此后的相当长的时间里,托翁一直不能从这种迷惑和焦虑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许多年后,托翁在他的回忆录里写出了他没有自杀的原因:他对生命的留恋并非出于怯懦,而是一种说不清楚的力量,使他的思想处于“无效”状态,他一时无法完全依靠他的“理性”来行动。但托尔斯泰毕竟是托尔斯泰,最终,他找到了一条解救自己的道路。其中,有许多启示是那些具有“非理性知识”的农民给他的。那些信仰多于理性的农民们,承受着生活的艰辛困苦,但他们的生命健康活泼,他们干脆不去考虑生命是否有意义,他们只要坦然地活着。意识到这一点,托翁就越来越喜爱那些农民了,越来越多地效仿他们对于生命的简单态度。他重新进入了在他成长以后放弃了的“宗教情感”,在不断调节理性与信仰的过程中,冲开了令他陷入困顿的迷嶂。

在托翁的书房里,有一个皮制的沙发,托翁就出生在这个皮沙发上。托翁曾许多次对客人说:这个皮沙发原本在屋外那棵最高树上,他就出生在那棵树上。我特意去看了那棵树,那棵硕大无比的橡树

仍矗立在托翁屋前的花园内,她那沟壑虬结的树干曾千百次地被托翁的掌心摩挲过,婆娑的树冠似一位世纪老人,向游人娓娓地叙说着百年往事。事实上,托翁出生的那间房子早已不存在了,寻访者所见到的,只是一块小小的石碑静立在那里,标志着一个伟大生命的最原始的开端。

托翁的许多著作中的人和物的原型都能在这座庄园里找到对应。托翁太太的妹妹就是《战争与和平》中的娜塔莎的原型,托翁的外公是罗斯托夫公爵的原型。托翁案上的那个小铜狗,被写进了《复活》中;楼下那间客人留宿的房间,被写进了《安娜·卡列尼娜》中。托翁的书房里,陈列着39种语言文字的书,其中包括中国至贤、至圣的老子、孔子的书。托翁本人也会许多种语言。晚年的时候,托翁试图学习中文,但他没学会。他自我解嘲地说:不是中文太难学了,就是我太老了。

托翁一生酷爱骑马,他骑马姿势很美。年轻的时候,他喜欢打猎。人到中年时,又突然觉得打猎是不道德的事。而到了晚年,他觉得这种奢侈的生活是一种罪恶。晚年时,他过着最简朴的生活,并且,越来越多地眷顾农民,经常到他们家里去同他们谈心,并开始为农民们创作。他一生劳作不辍,更深地体味农民生活的艰辛,他在庄园里开医院,办图书馆,一心想让农民生活得更幸福些,但他最终没有做到。

在托翁离开庄园前最后停留的那个房间里,挂着一把割草的刀和农民的衣服。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他在完成了庄园里的最后一项工作后,带着他的医生从这个房间里匆匆出走。这一去,从此阴阳两隔,再回来时,便成了一具冰冷的遗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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