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4.5
当2011年转身离去的当口,姑姑舍弃了世界输送给她的最后一缕空气。在从医院回到家里20分钟后,她决绝地闭上了眼睛。姑姑的佛友们说,她这是赶着去西方的极乐世界了,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前往西天的路是最顺畅的。
姑姑离世前唯一的愿望是要一个佛教的葬礼。这样,姑姑在人世间最后的停顿就被她的佛友们接管了。
不多时,姑姑的佛友们从全城的四面八方涌进了姑姑的家里,他们个个都穿着大红色的衣服,整齐划一,在团长的带领下开始按佛教的礼法为姑姑布置灵堂。从第一个佛友进门的那一刻起,“阿弥陀佛”的吟颂声便回旋起来,这声音低回婉转,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以至于能够穿透重重迷幛,与一个来自遥远秘境的神秘声音相呼应,让世间的一切顿时屏气凝神,为此注目。
姑姑的家在一楼,靠着小区的围墙。人们送来的花圈一个一个顺着围墙排开,并一直在不断地延伸着。我站在那里,对每一个前来送花圈的人鞠躬行礼。我童年时远离父母,多亏了姑姑的照料,姑姑是我第二个妈妈。我看着那些花圈,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姑姑离去的事实,身体无法自控地战栗着。
我被表哥拖着到了楼房的拐角处,他说: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的,眼前的一切仿佛发生了质变。阳光、楼宇、围墙、大地和来来往往的人都渐渐地变得透明起来。我好像被一个透明的罩子封闭着,也与这个世界剥离了关系。我的胸口被一块巨石压得透不过气来。我伸手去扶院墙,但那墙也是透明的,抓了几下都抓不住,最后,有些硬硬的颗粒嵌进了我的指甲里,我只好倚着围墙蹲下。医院里的最后一幕不断在眼前重演着。在那里,姑姑最后一次从病床上探出手来牢牢握住我,大声大声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喘气,说:孩儿,你,小时候,姑姑没,照顾好你,姑姑死后,一定会,好好,保佑你的……这情景很清晰,但越来越远,远到我的目力所不能及。我绝望地想,这个让世人恐惧的“2012”刚一探头,就掠走了我的姑姑。于我,这就是一场天大的灾难。不知过了多久,表哥走过来,说:妹,我带你去看看姑姑吧,可千万别哭,这是佛教的规矩。我点头答应,跟着他走。
时隔10小时后,我又见到了我的姑姑。姑姑就躺在她平常睡觉的房间里,手握佛珠,穿着薄薄的僧衣,身上什么也没盖。房门洞开着,房间里温度差不多要结冰了,我怕姑姑冷,急忙想找点什么给她盖上,可是被红衣团长给制止了。这位团长50多岁,他里里外外地操持着一切,不言自威,让我对他心生敬畏。此时,姑姑已经不属于这个世俗的世界了,团长一声声地把她叫做“敬贤居士”,这个佛号将姑姑和这个世界相关的丝丝缕缕彻底隔断,我只能绝望地愣在那里,只有绝望。
姑姑面色未改,一如生者,眼睛紧紧闭着,嘴唇却微微张开。我知道,姑姑在病床上和肺部的癌症缠斗了3个月,为的就是争夺那一口氧气,现在,她终于解脱了。我注视着姑姑,双手合十,为她念“阿弥陀佛”。想着这个世界上又一个疼爱我的人离去了,从此,天人两隔,她再也不会高一声低一声地唤着我的乳名,怕我冷,怕我饿,怕我被人欺负了。再也听不到她慈眉善目地抱着我说:姑姑的贴身小棉袄啊……我知道眼泪流下来了,就一口一口地往下咽,咽得喉咙处打着结,咽得胃狠命地胀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