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参与者就是《花腔》中的“我”(也许该人差不多约等于李洱本人);“我”是小说的第四叙事人。这个叙事人在小说中作用重大。与另外三个叙事人不一样,“我”的主要叙事学任务,就是调出所有能够找到的关于葛任的“档案”,包括另外三个人的口述纪实、对有关当事人的采访记录、记载了相关事件的旧报旧刊、相关人士的回忆录等——全景式地侦察出和拼贴出葛任的心路史。这就是说,第四叙事人充当的是侦探角色,这个侦探需要的是真相,需要的是一个知识分子型的革命家的心路史真相。和波德莱尔笔下的巴黎业余侦探家很不一样,第四叙事人是葛任心灵和灵魂的侦探,但又绝不是医生:他只负责甄别、记录,但拒绝提供针对灵魂的处方。该侦探才是“拼贴”的主语,另外三个叙事人则是“拼贴”的宾语。正因为白圣韬、阿庆和范继槐是宾语,是被拼贴的对象,所以才会在总揽全局的“花腔”的操纵下出尽了洋相,被等同于默林的“花腔”调笑了许久而不自知。顺便说一句,这正好暗合了花腔的戏谑特性,也构成了小说语境中抿着嘴浅笑的幽默质地。正是第四叙事人的出现,才使得葛任的生平、生平中显露出来的心路史成为全景式的——由于他的出现,“花腔”的语义空间等待已久的“大历史”才成为可能。
第四叙事人在小说语境中首先是“花腔”的象征,因为他和“花腔”一样在总揽全局,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所谓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是“花腔”自为运作的结果。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第四叙事人等同于罗伯特?戴维笔下那位全知全能、未卜先知的默林。其次,第四叙事人又是“花腔”的坚决反对者,因为作为侦探,他要的是真相,可“花腔”并不能直接提供他所需要的东西。花腔在历史权势的帮助下,始终在有目的地修改过往事件,让历史真相处于海德格尔所谓的“迷误”之中。因为“花腔”的外部含义表征着说谎,扯淡,有意掩盖真相;“花腔”的内部含义在李洱营构的语境中,恰好显露了历史的花腔化(即历史的花腔特性),它本身就意味着失真。“花腔”的内部含义包含着“花腔”语义的“大一”空间和“小一”空间,以及这两个端点之间的所有不同容积的空间;而两个端点恰恰分别对应的是个人性的“小历史”和集体性的“大历史”。由于“花腔”外部含义的说谎嘴脸,或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内部含义的有意失真,所以也就为“大一”空间包纳的“大历史”和“小一”空间包纳的“小历史”天然打上了假象的烙印。这显然意味着:无论是个人性的“小历史”,还是集体性的“大历史”,假象都是先在的。这才是声音化的历史的“在场”性在小说中获得的根本含义。海德格尔说:“迷误乃是历史的本质空间。在迷误中,历史性的本质因素迷失于类似于存在的东西中。因此之故,这种历史性地出现的东西就必然被曲解。” 在此,很显然,第四叙事人的叙事目的与“花腔”一词的语义天然发生了对立,所以,第四叙事人成为“花腔”的反对者也是先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