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里有帮派之分,丐帮、少林、武当、崆峒,都有来历,少林在河南,武当在湖北。玄幻小说的作者常因为阅历的匮乏,把这些模糊处理了。所有帮派一律谓之族:狼族,魂族,人族,兽族。而且每个族的成员的个性也相似。简直像元素周期表。卤族元素具有卤族特性,铁族元素具有铁族特性。
金庸小说里,帮派是可以自由选择的。想当和尚就去少林,想留头发就还俗。但在玄幻小说里,你生是这个族的人,死是这个族的鬼,它是按血统论的,直接堕落到原始社会氏族公社的水平了。很多玄幻小说太粗糙,这种粗糙源于作者生活阅历和学识的贫瘠。但有意思的是,并不影响它火,有很多人读它。
这说明一个问题:我们今天许多人的生活范围很窄。今日世界,生活的可能性比从前大了太多,但实际践行的生活则较从前窄了。我爸常说,他像我这个年纪还什么都不懂。但他们那代人,到三十岁结了婚生了孩子,就什么都懂了。而我们可能四十岁还像个学生。
我一个同事回老家结婚,回来说在老家自己像个大人,在北京自己像个孩子。在老家,去看丈母娘,得学会买东西,学会哄她。老婆的二舅表姨叔伯弟兄,都得应付,陪人喝酒跟人唠嗑让人舒坦。表姨的儿子盖房子借钱,还让你跟他一块买建材,这种事就是历练。但一回到北京,生活顿时变得简单了。虽然认识的人多,但关系清晰明了,因为每个朋友之间的权益界限很清楚,许多是点赞之交。要聚就一块吃顿饭,也不用自己操锅碗瓢盆,到酒店订一桌完事。
我父亲那代人,会修灯泡,修收音机,修电视,婚丧嫁娶的事情自己能铺排主持。我不会。现在不会,到五十岁恐怕都不会。因为生活不需要,马桶堵了,打个电话就有物业上门来修。在这种生活下,人慢慢就开始像一个零件。
赫津哈伊写过一本书叫《游戏的人》。他说一个人只有在真正投入到游戏当中的时候,才最接近真实的人。在游戏的时候,人能忘掉生活的种种束缚和羁绊,最大限度发挥出创造力。但在现实生活中,发挥创造力的空间很狭窄。
有人说旅游可以丰富阅历。古代没有“旅游”这个概念。出门在外,做生意的叫商,不做生意的叫旅。像我们这种北漂,就是旅。漂到美国叫旅美。孔子占卦占到“旅”,非常不开心,这意味着一辈子颠沛困顿。游呢,像鸭子在水里四处游荡,所以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个“游”好比今天的“浪”。说浪有骂人的嫌疑,浪到丽江,浪到湘西,随便浪。杜牧在诗中说“堪恨王孙浪游去,落英狼藉始归来”。
今天的旅游,到一个地方,订酒店,买门票,逛景点,购物,再坐飞机回来。三天,或者七天。对风物人情了无所知。而《射雕英雄传》里的旅游,郭靖黄蓉骑着小红马,往南,没有目标,没有旅游攻略,碰见好山好水停下逗留半月学游泳。到了一个镇子,没有吃的,黄蓉去偷人家的鸡,不用拔毛,糊了泥巴烤熟,剥掉泥巴毛一起褪了。这时候碰见洪七公,三人一起旅游,他们相当于驴友的关系。他们在一个镇上,也不是大景点,黄蓉去买菜,亲自下厨,待了一个多月,做的菜不重样。今天旅游没有人逛菜市场了,很少有酒店能自己下厨。你花了那么多钱去一个城市,不看景点去逛菜市场,会觉得这样做有病。但这种观念,就把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抽离掉了。人生变成迅速地挣钱再迅速地花掉,像完成任务一样完成生活。
孔子的时代,教人读《诗经》,诗可以兴观群怨,多识于草木鸟兽之名。这些东西,才是生活中重要的东西。金庸小说好看正在此,他出生在大家庭,少年仗剑出游,听闻过很多故事,所以笔底花团锦簇。如果让我描绘一座花园,来烘托氛围,我描绘不了,我知道的草名不超过五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