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18世纪和19世纪,死亡率也没有降低。当时有一首歌谣很流行,小孩跳绳时都会唱:
祖母,祖母,
告诉我。
我究竟
能活几岁?
一岁,两岁,三岁,四岁……
很遗憾,许多儿童的寿命还没有跳绳的个数多。小孩被叫去给同龄人送葬,肩上扛着小棺材走街串巷。这是个倒霉差事,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墓地,他们一定很害怕,不比我目击小孩坠楼时遭受的惊吓少。
意外发生的几个月后,女童子军组织队员前往本地消防队参观。我鼓足勇气,向一名消防员打听那个小女孩的情况。“糟糕透顶。”他摇了摇头,绝望地盯着地面。
我不太满意他的回答。我想继续问:“是他们没有捡回她丢失的器官那么糟糕,还是伤得不轻的那种糟糕?难道说她还活着?”
我的确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我太害怕,没敢追问下去,但这个问题很快就不重要了。也许有一天奥普拉会邀请我上节目,一边剧烈地挥舞手臂,一边大声宣布:“凯特琳,虽然你不知道,但是那个女孩还活着!她就在现场!”但恐惧的种子早已在我心里扎了根,谁也改变不了。我开始出现幻觉,哪里都能看见死神。那是一个身穿斗篷的暗影,总徘徊在我的视线边缘。每当我想要直视它时,它就消失不见了。
班里一个名叫布莱斯·桥本的学生得了白血病。我不太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疾病,但一个同学告诉我,得了病的人会不停呕吐,直到断气为止。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断定自己也染上了白血病,体内正惨遭病魔折磨。
对死亡的恐惧令我想要夺回控制权。我坚信自己必须讨好死神,证明自己是它的挚爱之一。
我开始通过强迫动作和仪式化行为减少焦虑感。父母随时会死,我也随时会死。我需要把一切做好——计算、拍手、触摸、检查——这样才能保证万物平衡,不让死亡找上门来。
我的行为标准虽然随意,但还算理智:喂狗之前,绕着房子连续走三圈;走路时只踩枯树叶,躲开新树叶;查看大门是否锁好,反复检查五次;从三英尺外跳上床;穿过购物中心时屏住呼吸,免得有小孩从楼上掉下来。
校长给我父母打电话,通知他们来学校谈谈:“道蒂先生、夫人,你们的女儿总是往自己的衣服上吐唾沫,我们有些担心。”
有好几个月,我都低着头,让口水流到衣服上,湿渍慢慢扩大,像第二个领口似的。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做出这种举动。我可能觉得,不把口水滴到衣服上是向宇宙神灵宣告,我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你们随时可以把它夺走。
有一种治疗强迫症的方法叫“认知行为疗法”,通过将患者暴露在引发其痛苦或恐惧的环境中,让其认识到,即使不进行仪式化行为,糟糕的事也不会发生。但我父母那辈人觉得,只有疯子和变态才需要心理治疗,他们可爱的八岁女儿用不着(其实我刚刚往领子上吐了唾沫,并强迫自己用手指敲灶台)。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再痴迷于死亡,仪式行为也悄然而止,而且再也没梦到过小孩坠楼的场景。为了让自己好过点儿,我拒绝承认死亡对我产生的影响。每当我情绪低落,忧伤随之而来时,我都严格抑制自己的情感,并为内心的脆弱而大为恼火。我无情地痛骂自己:你过得比谁都好,既没挨过饿,又没挨过打,双亲还健在;和别人的痛苦比起来,你的根本不值得一提,你分明就是一头叽叽歪歪、无足轻重的母牛。
我有时会想,如果能直接认识死神,生活会有什么不同。也许我会坐在他身边,和他握握手。他也许会说,他是我的亲密伴侣,我的一言一行都将听命于他,并提醒我:“你早晚得去喂蛆。”说不定我们能成为朋友。
那么话说回来,像我这样的好女孩,为何要在西风这种阴森的火葬场工作呢?那是因为我想对八岁时候的自己做出补偿。由于恐惧,那个小女孩彻夜不敢入眠,蜷缩在好几床被子下面,坚信只要不被死神看见,死神就不会把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