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迟早有这一天,该来的终归要来,我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爸爸走了才一年多,他的位置就被另一个陌生人取代了。
当我从日本回来下了飞机后,妈妈带着叔叔(我一直管我的继父叫叔叔)的儿子去接我。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妈妈的表情很不自然。那天,妈妈带我住进了叔叔家。
1996年11月14日爸爸走,12月我进了省队,1997年10月份我去了美国,1998年6月回国,不过一年半的时间,我忽然发现,妈妈已经完全融入了新的家庭,我变成了多余的人,一个游离在这个美满家庭外围的旁观者。
客观地说,叔叔是个忠厚的人,对妈妈很好,对我也不错。让我觉得别扭的反而是我妈。她一直希望我能和叔叔更亲近一点,总是劝我主动给叔叔打个电话、常联系,多培养亲情什么的。或许,潜意识里她希望重建她曾经幸福的家庭,希望我们真正是一家人。或许,因为太伤心,她希望抹去我爸爸存在的痕迹,彻底将他忘记。但是,我不能。我不能忘记我的爸爸,我不能忘记我们曾经甜蜜的好时光,我不能假装他从来不曾存在过。那,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最初我也曾经勉为其难地应付应付妈妈,给叔叔打过几次电话。但是说什么呢?每次都是“注意身体”之类的客套话。他对妈妈的好、对我的好,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是他永远代替不了我的爸爸。
后来,我和妈妈郑重地谈过一次。我说:妈妈,我是你女儿,我们俩有血缘关系。我知道叔叔人很好,但他只是你的丈夫,代替不了我的爸爸。你有你的生活方式,我有我的生活方式,你不能把你的观念强加在我头上。
我妈从此以后也就不再勉强我了。但她总觉得我不愿意陪她多聊聊天。可是她的生活圈子与我的越来越远,她在新环境中如鱼得水,一开口,谈的就是她和叔叔的新生活。
曾有一次我去巴黎打比赛,妈妈有远房亲戚在巴黎,我劝她跟我一块儿去,算是旅游,还可以探望一下亲戚。她说不行,叔叔有工作,要去得大家一起去。我心中叹口气,说:好吧,你自己决定吧。
妈妈的生活已经和叔叔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新家和美而稳固,但我越来越明确地感觉到,自己是个外人。
事隔多年,我终于可以坦然承认,这件事对当时的我还是造成了很大伤害。童话里的爱情都是美好的,可能是我还活在自己理想的世界里。
为了维护妈妈来之不易的幸福,我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受,努力让自己理性地处理和妈妈、叔叔的关系。我承认妈妈的选择是对的。这一点,我心知肚明。但当时的我只是个沉默的青春期少女,我有满肚子的委屈和悲伤,却不能开口对外人倾吐一个字。
我刻意冷淡妈妈,即使明知我根本没有理由怨恨她,我还是不能原谅她。我偏执地认为:是她背弃了我和爸爸,是她让我变成了没有家的孩子。虽然我知道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恨她。我自私地将自己对父亲的怀念、四处流离无枝可依的凄惶和单亲家庭孩子受到的歧视都转化成恨意,一股脑儿地转嫁给母亲。因为这样会让我好过一点——愤怒比悲伤更有力,愤怒不会让一个人垮掉。
但另一方面,我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比以往更空虚,在坚硬的外壳之下,我觉得孤独,我觉得自己被漠视了。
我想要个新家。我希望有人可以去爱、去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