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为意境(境界)研究热降温(5)

中西新旧的交汇 作者:黄维樑


他认为意境涵义丰富,是审美文化的“硕果”甚至“灵丹”。他不想轻易界定意境:“本书不打算回答‘意境是什么’的问题”( 285页 );然而,他前后矛盾地,还是界定了:“我认为,‘意境’是艺术活动中情景交融、意溢象外和人与自然审美统一的意象结构和美感形态。”( 288页 )

如此前后不一致,实在可惜。不过,这也难怪,写一本专书来谈意境,又怎能不为意境作一定义式的解说呢?而这一解说,其中的“意象”、“情景交融”、“意溢象外”等语,都是一般论者说过的,因为意境指的就是这些。古风认为近百年来文论界对意境的研究“真正有新意、有创见的……成果并不很多”( 26页 ),对其定义的处理,“一百年来,似乎原地踏步”( 283页 )。不该用“似乎”,因为实情就是“原地踏步”。为什么“原地踏步”?因为意境的意思基本上就是这样。

古风酷爱意境理论。好的理论应能用于对作品的实际析评,于是他这样析评朱湘的诗:“……结晶成凄婉动人的审美意境”( 299页 );这样析评刘海粟的画:“他的艺术人格与花云竞美,构成了绚丽多姿的人生意境”( 300页 )。在这里,意境这灵丹灵吗?我认为这灵丹灵动极了:它会动,它离开了句子也可以。因为“意境如何云云”,不外就是“作品予人整体的感觉( 或风格 )如何”的意思。在上述二例中,举足轻重的字眼分别是“凄婉动人”和“绚丽多姿”,而意境一词无足轻重、可有可无。它是颗轻灵到可以轻忽的丹,是医师开给无病而求诊者的维生素丸。

热衷于《 人间词话 》的人仍然很多,叶嘉莹固然不必说,她之后,从佛雏( 著有《 王国维诗学研究 》等书 )到刘锋杰等,注释与诠解都不遗余力。刘锋杰、章池合作的《 〈 人间词话 〉百年解评 》( 合肥:黄山书社,2002 )其前言有这样的话:“学界已经将《 人间词话 》作为中国文论现代化的典范之作对待”( 8页 ),《 人间词话 》“已经初具体系性,这是古代中国文学批评所没有的现象”( 5页 )。这些话难以服众,甚至可说是罔顾事实。要选“中国文论现代化的典范”,怎能不以钱锺书的《 谈艺录 》和《 管锥编 》为首选?说中国古代文评、文论不具体系性,论者难道没有听过《 文心雕龙 》——“体大虑周”的《 文心雕龙 》——吗?连《 文心雕龙 》之前的短篇《 毛诗序 》和《 典论·论文 》也是有其条理、体系的!谈文论艺之士,多有贵古贱今的思维;刘锋杰对其本家刘勰不视不见,或者视而不见,这样的贵今贱古倒是罕见。

《 人间词话 》不值得太推崇,但拙作发表后,近三十年来,把它“降格”“降温”的言论似乎不多。因此,当笔者读到钱超英下面的批评,便有空谷足音之喜。钱氏认为王国维的“意境作为一个贯穿性范畴的语符……是充满随意性、多义性和不稳定性的,这首先表现在他在更多的时候只用‘境界’而不用‘意境’”;他指出意境论“语义的错综与矛盾,以及其文论思路的纠缠”( 钱氏语见饶芃子等著《 中西比较文艺学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72、73、77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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