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每天都来捡鱼呵?是不是只是因为我没有看见她,才没有她呵?她还在鱼边蠕动,还没能将鱼捡起,我几乎想冲过去帮她一下了。她穿着发黑的棉袄,让我想起了我的老外婆,她在我回城时去世了,她以后我就再没有看见过小脚的人;她去世整整六年了。老外婆我叫婆婆,唱安徽歌谣,洗木盆衣服,从来也没想过她会那么老,会离开世上。
售票员上车来了。
她已经将鱼放进了篮里,正在试着挎起它。
她又开始晃,几丝白发撒在没有了颜色的旧头巾外边,在街灯下微微飘动。前边的另条鱼,换我只要迈两步,对她看着真是天涯之遥。她是什么时候从家里晃出来的呢?她白天睡觉吗?捡鱼别是她每天能做的全部事情吧?也许她捡了好几年了,起初捡这一趟只需五分钟。
我不能想象她的时光和岁月,不能想象她挪回一个什么样的家。她一眼看去并不像个人,更像是个被弃置的破麻袋,在风中同她的头巾垂角一起,无奈地晃动。我没有看见过她年轻的时候。甚至也没有看见过她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
车门叹气似的一关,车就动了。
她在向第二条鱼挺进。鱼黑白相间,闪闪发亮,她却是一片暗影。只有那几丝白发飘起来,似乎还有点点的生气。
快过年了。我上早班。
售票员嘟嘟囔囔,又嘟嘟囔囔,然后说:票子买起来。
初刊《世界日报》1984年1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