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这边,大姐打开包裹没几时,大姐夫正好就领了客人来,自然就沏了一壶茶,说喝茶乡的新茶吧。不想客人各自品了一口,茶杯便放下不再端了,东谈西谈,茶就是不动。大姐纳闷,试着劝,又令大姐夫喝。大姐夫眉头皱了几皱,才算喝空了杯,再添的,他就又不动了。这般光景,客人个个似咬牙切齿一般又喝几口,便赶紧放下告辞。
大姐大不满起来,大姐夫便说你喝,大姐这才想起怎么自己倒还没有享受,也是从来是福就不享,非得等着受罪惯了的。大姐一喝,冷不防差点吐出去,跟着定下来说,这才是好茶,这才是正味,接着连喝数杯,还叫女儿也来。女儿对茶还没开窍,说电影上前清人才喝什么茶,不甜不酸的,有啥喝头;说是这么说,却只是咕哝,还得听话喝,这一喝不禁脱口而出:“臭肥皂味儿!”她小时拿香皂当蛋糕咬过一口,至今记得味道,只是这回的味道还要差得多。
这一下,大姐大悟,小儿手里还攥着从茶叶中掉出的皂角呢!大姐不由得又要说三妹几句。
许多茶叶,扔决不是主意。大姐说,都不是坏东西,顺便吃些皂还清洁肠胃,又翻书查得还有药用,就号召大家努力喝茶。当然不会强求儿女,对大姐夫也只好停在说上,客人则茶字都不提了,所以号召的其实只是自己。在以后的许多年里,大姐有了喝茶的习惯,最终竟全给喝了下去;肠胃好像果真由此而不错,生子手术之后的肠粘黏在某个时候检查竟发现不粘黏了。但是大姐喝光了皂角茶,就又恢复了从不喝茶的惯例。
皂角,大姐也想过好多办法使用,和脏衣服一起在水里泡一夜,再剁碎继续泡着洗衣,泡上很多都不甚有效,乡下的皂角显然对付不了城里的油腻,而且洗过的衣久久不去特有的皂角臭味。还曾将皂角水煮一煮,洗头或洗澡,都很难办;用它洗抹布擦桌台、门窗还好,只是同用清水也不差很多。乡里皂角到底还是应当乡里用呵。
至小儿上学,铅笔盒里将笔全部拿出,为的是可以放进他一直留着的皂角中还算不得最大的一个。真没想到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奇怪想法,皂角总算第一次被珍重。无可奈何,只好给小儿带了两个笔盒。那个皂角引起了许多孩子的惊奇,还有跟上门来说好话要的,小儿就是不肯给。这也便是皂角的用处和好处吧。能写字时,小儿写的第一封信就是感谢和赞美三妹姑姑的大皂角的,三妹得到了这封信,幸福得笑着流了眼泪;她一直记得她寄出的包裹,也许因为那是她寄出的唯一一个包裹吧。
以后世事震荡,家也迁徙不止,及至最后迁进一个空前的大房子时,已是白发年岁,儿女成人,娶妇嫁夫。想起皂角,自不会知道落在了哪里。所以想起皂角,还是因为小儿出国,想到国外不知洗衣粉可好买,即使好买人生地不熟的也买不到,国外衣服不脏又常洗,皂角最为合适,又轻便好带,还有中国特色。只可惜也就想想罢了,虽是不甘心还真四处翻找了一番,可除非是找回到多年前的时光里去,哪里还会找得到。
小儿长起来,脾气由隐而显,日见古怪,出国人人做西装,他偏做中山服,一做竟要做同样的三件。至临行急忙去取衣时,大姐实在放心不下,便在小儿旅行箱里放进了洗衣粉。小儿行至维也纳,打开箱子便有洗衣粉味,再一看洗衣粉袋竟破了,叠平的中山装上已满是白色粉粒。此情此景,不禁令小儿顿时想起幼时的皂角来。
后来信里知道山里的三妹姑姑的儿子来了北京,上了学又回乡考取了乡武装部长,说是生得高高白白,了得出息;母亲说起来都是山里的物产好,少不得要夸上几句茶叶和皂角。
1992年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