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迟疑的刀
这是别人的田野,有一条埂子让我们走路,一渠沟秋水让你洗手濯足。有没有一小块地,让我们播自己的种子。
我们有自己的种子吗。如果真有一块地,几千亩、几万亩这样大的地,除了任它长草开花,长树,落雪下雨,荒成沙漠戈壁,还能种下什么呢。
当我们一路忙活着走远时,大地上的秋天从一粒草籽落地开始,一直地铺展开去。牛车走坏道路。鸟儿在空中疾飞急叫,眼睛都红了。没有粮仓的鸟儿们,眼巴巴看着人一车车把粮食全收回去。随后的第一场雪,又将落地的谷粒全都盖住。整个冬天鸟站在最冷的树枝上,盯着人家的院子,盯着人家的烟囱冒烟,一群伙地飞过去,围着黑烟囱取暖。老鼠在人收获前的半个月里,已经装满仓,封好洞,等人挥镰舞叉来到地里,老鼠已步态悠闲地在田间散步,装得若无其事,一会儿站在一块土疙瘩上叫一声:快收快收,要下雨了。一会儿又在地头喊:这里漏了两束麦子,捡回去,别浪费了。
每当这个时候,小红,你知道谁在收割人这种作物,一镰挨一镰地,那把刀从来不老,从不漏掉一个,嚓嚓嚓的收割声响在身后,我们回过头,看见自己割倒的一片麦田,看见田地那几千几万里的莽莽大野里,几万万年间的人们,一片片地割倒在地,我们是剩在地头的最后的一长溜子。
我们青青的叶子是否让时光之镰稍稍缓迟。
你勉力坚持,不肯放弃的青春美丽,是否已经改变了命运前途。
我看见那个提刀的人,隐约在田地那边。在随风摇曳的大片麦穗与豆秧那头,是他一动不动的那颗头。
他看着整个一大片金黄麦田。
他下镰的时候,不会在乎一两株叶青穗绿的麦子。他的镰刀绕不过去。他的收成里不缺少还没成熟的那几粒果实。他的喜庆中夹杂的一两声细微哭泣只有我们听见。他的镰刀不认识生命。
他是谁呢。
当那把镰刀握在我们手中,我们又是谁呢。
我在老奇台半截沟村一户人家门前的地里,见过独独的一株青玉米。其它的玉米秆全收割了,一捆捆立在地边。这株玉米独独地长在地中间,秆上结着一大一小两个青棒子,正抽穗呢。
陪同的人说,这户人家日子过得不好,媳妇跑掉了,丢下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跟父亲一起过生活。种几亩地,还养了几头猪。听说还欠着笔钱,日子紧巴巴的。
正是九月末的天气,老奇台那片田野的收获已经结束。麦子在七月就收割完。麦茬地已翻了一半,又该压冬麦了。西瓜落秧。砍掉头的葵花秆,被压倒切碎,埋在地里。
几乎所有作物都缩短了生长期。田野的生机早早结束。还有一个多月的晴热天气。那株孤独的青玉米,会有足够的时间抽穗,结籽,长成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