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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妈妈还记得在坐月子期间,军营中的邓爸不能常回家,才不过十岁的大哥就得负责清洗尿布,每天晚上把功课做完,就得抱着一盆尿布到水井边,打起冰冷的井水,把泡过水的尿布一条条拖在洗衣板上,闭着眼睛猛搓一阵,也不管洗干净没有,就往竹竿上随便披一披,尿布上连便迹都还在,害得小丫头得了尿布疹。邓妈妈只好在月子里起身,指点大哥怎样才能把尿布洗干净,她欣慰地称赞大儿子真听话,教了一两次就懂了,从此以后,小娃儿才免去了红屁股的折磨。
这样的情景,在家家户户有洗衣机、烘干机等电气化生活的现代社会怎么能想象呢?在天天拿着游戏杆玩电动的九○年代男孩,谁肯为妹妹打井水洗尿布呢?也许用惯了纸尿裤的这一代人连尿布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邓妈妈欣慰的是女儿涓滴不忘的孝心。日后,邓丽君才刚有了一点钱,第一件事就是想到把家中全部改为电气化,特别是洗衣机,虽然家中的孩子都长大了,再也没有尿布要洗,但是她心疼妈妈在月子里碰冰冷的井水影响到日后造成的指关节酸痛,她不止一次向妈妈提过,很感谢妈妈和哥哥为她冬天打冰冷的井水洗换尿布的辛劳,这不过是她人生中最初的几个月,可是,这一辈子她都从没有忘记过家人对她的爱。
“丫头”是邓丽君满月前的诨名儿,在中国人的习俗里,诨名儿叫得越通俗、越平凡,孩子会越好养,而邓爸、邓妈却觉得老是叫“丫头”,对这个漂漂亮亮的小女儿实在不够雅,邓爸特地请来了部队里最有学问的一位杨姓长官,为她起个漂亮的学名,在他的一番用心斟酌之下,为她命名“丽筠”,丽有清丽、秀美的意涵,而筠则是竹的青皮,泛称为竹的代表,期望她长大之后志向高洁、虚怀若谷,节节高升,并且能出人头地。
可喜的是这位杨长官的眼光果然准确,日后在她成长的过程中真的都在她身上看到了这些特质,一点儿也不负这“筠”字的美意。也许是“有边读边,无边读中间”的惯性使然,当时,一般人都把筠字发“君”字音,丽君、丽君的就这么被叫惯了,就连邓妈妈都喊她“丽君”,人人叫得如此顺口,之后,邓丽筠开始唱歌需要一个艺名的时候,就直接把“邓丽君”当做艺名,仿佛是顺理成章,再自然不过的事。
邓丽君四个月大时,邓爸又调往台东县池上乡。天才蒙蒙亮,全家便坐上敞篷的大货车,经过一整天的摇晃车程,举家迁移。邓妈妈回忆这段往事感慨地联想,也许老天是注定邓丽君要一生奔波的,从在襁褓中睡在妈妈怀里就四处颠簸,而乖巧的婴儿仿佛知道体恤妈妈,一路上都不吵不闹,对一个毫不解事的新生儿而言,真的非常难得。
乡间的人情味浓厚,池上乡的纯朴与宁静似乎更适合她,涵养了她明朗舒坦而心胸开阔的个性。童年的邓丽君备受宠爱而且人缘奇佳,从襁褓中就显而易见,讨人喜爱的娃娃成了邓爸同事们的开心果,叔叔、伯伯们有事没事就往邓家跑,甚至有时候还为了抢着抱她而争得面红耳赤。邓妈妈在谈到这段往事时,还笑着感叹那些来到台湾就没有结婚,俗称的“老芋仔”,那时候多有人情味啊!他们这一辈结了婚的,家里的大门永远都为了单身汉的弟兄们敞开,弟兄们对他们的孩子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相处和乐融融。邓丽君不怕生的好性情也是在那样的大环境中养成,叔叔、伯伯、阿姨、婶婶的,叫得人心好甜,而她也特别懂得察言观色,贴心而不娇纵,“真的是个天使”。邓妈妈红着眼说:“她小时候,就有很多人跟我说,这女儿是天女下凡来报恩的,我宁愿她不是什么天仙天使,也不要她来报了恩就匆匆回天上去了,我真的宁愿她不要这么好啊!”
有十分钟之久,我们两人都默对着冷掉的咖啡流泪,白先勇在《谪仙记》里所引用苏曼殊的《偶成》所题:“人间花草太匆匆,春未残时花已空。自是神仙沦小谪,不须惆怅忆芳容。”再多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一个母亲要有多大的思念,多大的盼回,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不要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