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卫·米切尔)
本书的作者是一个只有13岁的自闭症儿童。现在,请诸位读者跟随他的脚步,想象一下自己丧失了说话能力时的情形。你现在无法跟别人描述你饿了、累了或是痛了,也不能跟任何朋友诉苦。大家可以进一步设想一下,想象你失去了交流能力,负责你思想的“编辑”没告诉你一声就离开了。很有可能你并不知道这个“思想编辑”的存在,但是他离开以后,你才发现这多么年都是他在掌管着你大脑的正常运转,而现在木已成舟,为时已晚。脑海中的想法、回忆、冲动和思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将你淹没,而你却无能为力。本来,你的“思想编辑”控制着整个流程,把大多数无用的内容都删除了,只为你精选一小部分让你思考,但是现在所有庞杂的信息都充塞着你的大脑。
现在,再想象你的大脑是一个房间,里面有20台收音机,都调到不同的频道,聒噪地播放着各种声音。而这些收音机没有开关,也没有音量控制按钮,这个房间里也没有门窗,只有当你筋疲力尽、丧失意识的时候才会有人来解救你。更糟糕的是,另一个到目前为止你都不曾注意到的“编辑”—“感官编辑”,也不打招呼就走了。猛然间,周围环境里的感官刺激源源不断地涌入,似泥沙俱下,难以阻挡。各种颜色和图形在你脑海中游走,吵闹着要引起你的注意。你毛衣上的衣物柔顺剂的味道,现在闻起来就像是对准鼻孔喷洒空气清新剂那样浓烈;原先穿着很舒服的牛仔裤现在好像钢丝球一样扎人;而你的平衡感和本体感好像也失常了,地板就像巨浪中的小船一样,不断地东倒西歪。你似乎无法感觉到手脚的存在了,但你能感觉到各块颅骨、每块面部肌肉和你的下:你的脑袋就像是被困在一个小三号的摩托车头盔里。这也许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空调的声音在你听起来,就像电钻声一样震耳欲聋,而你的父亲就站在你正前方跟你说话,听起来却像是在一列穿梭在隧道中的火车上给你打电话,而且说的还是流利的外语。你也似乎听不懂自己的母语,抑或是任何一种语言了:从现在起,所有的语言对你来说,都是外语。你甚至无法感知时间。对你来说,一分钟和一小时没有任何差别,你就像是被埋葬在埃米莉·狄更生关于永恒的诗作之中,或被困在时间扭曲的科幻电影之中,无法逃离。不过,诗歌或电影终有结束时,而你却永远被困在现实中。自闭症将会伴随你终生。但是即使是“自闭症”这三个字对你来说也毫无意义可言,因为你根本听不懂英语、希腊语或是泰语中“自闭症”的对应词。
对于常人来说,给自闭症人士注射镇静剂,然后将其隔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们甚至不忍揣测),就算是坚持到了最后,完成了自己的责任。而对于那些生来就患有自闭症的人来说,前文那种未经编辑、过滤,同地狱般可怕的现实就是他们无望的归宿。基因让大多数人一出生就具备的各项能力,即各种“编辑”的能力,需要自闭症人士终其一生来学习、模仿。这是一项智力和精神上的漫长、艰辛而浩大的长征,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直面一切。如果这都不能称得上英雄,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什么人才能称得上英雄了。我们常人对于身体的直觉习以为常,但这对他们来说并非如此。他们需要不断地努力,一点一滴地构筑对于自身和这个世界的认识。这个世界对他们如此严苛,他们还必须在外部的现实世界挣扎求生。在这里,有人随意把“特殊需要”解读成“智障”,把自闭儿的精神崩溃视为乱发脾气,把残障津贴的申请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社会福利中的乞丐,甚至用“自闭”来嘲笑英国的外交政策(法国部长勒卢什曾批评英国政策“autistic”,但是随后表示道歉,说他并不知道这个形容词涉嫌歧视。对此,笔者个人并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