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衰老是列将到站的火车(4)

亲爱的,我们都将这样长大 作者:潘云贵


4

衰老的节奏是什么样的?

如同寸草经过春夏的萌发旺盛到秋冬的枯萎死寂,如同花枝由含苞待放到芳华吐露再到百花凋敝,如同雏鸟出壳翱翔天宇到最后消失于地平线某次收起的白光里,黑夜降临。

又似乎是母亲眼角越来越深的皱纹,嘴边越说越多的絮语,是父亲越来越听不清的耳朵,越来越无法沟通的内心,是他们日渐呆傻的神情,愈发木讷的模样。

像一扇脱漆的门,越来越紧闭,我们站在门外,年老的他们站在门内,世界被隔成两个部分。

我们在光里,他们在无边又失落的黑暗里。

夜色中,火车在原野上前行着,我静静躺在下铺,对面一个中年女人在和一对老人攀谈。

老人们都已年过花甲,或许还过了古稀,身体逐渐被时间抽空,剩下越来越薄的身板和极易发出声响的骨架。中年女人和他们彼此对望,说话。

“大哥,你们夫妻俩岁数这么大了怎么还坐火车啊?”

“去看我姐,路也不算远,就盘算着坐火车了,身体不行了啊,所以就叫闺女订了卧铺。”

“女儿没陪着吗?”

“她工作忙,心情也不好,前些天还跟他老公闹别扭,说要离婚。我俩想了想,也就不让她陪着来。”

“现在的年轻人都太不把感情当回事了,我们都老成这样了,也不叫人省心。那大哥,你们俩现在是见了大姐回来了吗?”

“是啊,走的时候,我姐流着泪送我们出的门,前两年倒没见着她哭……”

“唉……”

“唉……”

我知道,对于这些,或许我只是个局外人,无法清楚揣测到老人说出每一句话时的复杂心境,但末尾那轻微的叹息却盖过了火车与铁轨摩擦出的咣当声,落到我的耳膜里,阵痛。

我想起父亲。

上大学那会儿,我第一次离开南方去北方,父亲不放心自己的小儿子,强烈要求陪我去。我以他年过大衍行动不便又听不懂北方语音为由拒绝了他,他坐在自己房中生了一夜的闷气,天亮后叫来大我六岁的姐姐,要她替自己送我去北方。我这下同意了。

在临别的车站,作为农民的父亲语拙,没说太多话,只是交代我们要看管好行李。等火车即将要开动的时候,他向我和姐姐所在的车窗跑了过来,却被工作人员拦下。隔着厚厚的玻璃窗,我看到年老的他又在重复那个示意我们要看紧行李的动作。

我点了点头,心里的眼泪却早已流了下来。

危地马拉诗人阿斯图里亚斯说:“种子用秘密的钥匙把坟墓打开,我的父母永远活在风、雪和飞鸟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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