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费曼之前,我已经发表过许多数学论文,这些论文净卖弄些小聪明,含金量不高。当我一遇到费曼,我就知道自己已经置身另一重境界。费曼对发表华而不实的论文毫无兴趣。能让他为之奋斗的事业是:通过彻底重建物理学来理解大自然的工作机理。我还从未见过任何人能像他那样孜孜探索、不懈奋斗。我很幸运,在他八年的奋斗接近尾声之时遇见他。七年前,当他还是约翰·惠勒(John Wheeler)的学生时所设想的新物理学,这时终于初见雏形,他称之为“时空方法”(the space-time approach)。在1947年,这套学说还尚显粗糙,有些问题还没有解释清楚,还有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但是我一眼就断定它必定是正确的。我抓住每一个机会用心聆听费曼讲话,努力去理解他恣肆汪洋的科学见解。他喜欢侃侃而谈,也欢迎我这个听众。我们成了终生挚友。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我见证了费曼不断完善他那一套用图形和图表解释大自然的方法,最终将遗留问题一一解决,并捋顺了所有前后矛盾的说法。然后,他开始利用这些图表计算数值。他可以用惊人的速度计算出完全可与实验结果相媲美的数值,也就是说,实验得到的结果跟他计算出的数值完全吻合。1948年夏天,我们亲眼见证琼森的话变成现实:“天籁本身以他的心裁而得意,穿起他的诗句来好不欢喜。”
也正是在那一年,我一边和费曼散步、聊天,一边研究物理学家朱利安·施温格(Julian Schwinger)和朝永振一郎(Sinitiro Tomonaga)的理论,他们走的是一条更传统的路子,得出的结论却与费曼的类似。施温格和朝永振一郎各自独立开展研究,他们运用更费力也更复杂的方法,成功计算出了一些数值,而这些数值跟费曼利用他的图表中轻轻松松直接得到的数值如出一辙。施温格和朝永振一郎并没有重建物理学,他们在传统物理学的框架内引入了一些新的数学方法从而得出那些数值。
当我发现他们的计算结果显然与费曼的数值一致时,我知道老天赐予我一个难得的机会:我可以对这三种理论进行研究对比。我写了一篇论文,标题为《朝永振一郎、施温格和费曼的辐射理论》,文中我阐释了这三种理论为何看似不同而实质上却是一样的。我的论文发表在1949年的《物理评论》上,就此开启了我的职业生涯,其意义正如《人各有癖》之于琼森。那一年我25岁,和当年的琼森同龄;而费曼才31岁,比1598年时的莎士比亚还年轻3岁。我努力以同样尊崇的态度对待这三位物理学家的理论,但我心里明白:这三人中最伟大的还得数费曼,而我写那篇论文的主要目的就是让世界各地的物理学家更容易接受他那些革命性的思想。费曼非常支持我发表他的思想,从未抱怨我抢了他的风头。而他才是我这出戏里的领衔主角!